這時從搶救室走出一名醫生，對著林正國低語幾句，林正國神情一怔，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蘇晚晚。
他輕歎一口氣說道：“晚晚，你在這裡等一下，爺爺先進去看一下。”
十歲的蘇晚晚站在醫院走廊上，小皮鞋尖一下下踢著牆角的消防栓。
消毒水的氣味刺得鼻子發癢，但她不敢揉——外婆說好孩子不能用手揉眼睛鼻子，會有細菌。
不知道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再度打開。
"晚晚，過來。"林正國朝著蘇晚晚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蘇晚晚磨蹭著走過去，眼睛一直往病房裡瞄。外婆躺在白色的床上，像一片枯葉陷在雪堆裡，好多管子插在她手上。
"外婆什麼時候能好？"她小聲問，"我想回家等爸爸媽媽。"
林正國的喉結滾動了幾下。他伸手想摸蘇晚晚的腦袋，又在半空停住，轉而整理起她歪掉的蝴蝶結發卡。
"很快的。"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晚晚要不要吃冰淇淋？爺爺去買。"
蘇晚晚搖頭。她記得上次吃冰淇淋還是爸爸媽媽一起買的，那天太陽很大，冰淇淋化得快，滴在她最喜歡的裙子上。媽媽笑著幫她擦，爸爸則把自己的甜筒讓給她。
"我想給外婆畫張畫。"她突然說，從隨身的小書包裡掏出蠟筆和紙，"畫好了外婆就會好了，上次我發燒她就是這樣做的。"
林正國沉默地看著小女孩趴在地上作畫，紅色蠟筆勾勒出外婆的笑臉，黃色畫陽光，綠色畫......那應該是院子裡的蘋果樹。而在畫紙角落，她還細心留出了兩個空白人影。
"這是爸爸和媽媽。"蘇晚晚頭也不抬地解釋，"等他們回來再畫上去，不然會畫錯的。"
蠟筆"啪"地折斷在林正國掌心。
病房門開了，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與林正國交換了一個眼神。蘇晚晚立刻爬起來，卻被護士姐姐攔住。
"小朋友，外婆需要休息哦。"護士蹲下來與她平視，"姐姐帶你去遊戲室好不好？那裡有拚圖和洋娃娃。"
蘇晚晚抱緊畫紙："我要等外婆叫我。"
"聽話。"林正國突然嚴厲起來，隨即又放軟語氣，"爺爺保證，外婆醒了第一時間告訴你。"
遊戲室的時鐘滴答走著。蘇晚晚搭好一座積木城堡，又推倒；給芭比娃娃換了三套衣服；看了兩本圖畫書。窗外天色漸暗，仍沒有人來接她。
"晚晚。"
林正國終於出現在門口，眼睛紅得像熬了夜。蘇晚晚跳起來，畫紙從膝頭滑落。
"外婆醒了嗎？我可以去看她了嗎？"
"再等一會兒。"林正國撿起畫，上麵空白的人形刺痛了他的眼睛，"晚晚，你......想不想見見其他小朋友？"
蘇晚晚警覺地後退一步："我要和外婆回家。"
"外婆暫時...需要住在這裡。"林正國艱難地組織語言，"有個很安全的地方，有很多和你一樣大的孩子——"
"不要！"蘇晚晚突然尖叫起來，積木被她踢得四處飛濺，"我要回家等爸爸媽媽！他們說好要回來給我過生日的！"
崩潰來得突然。十歲的孩子終於在這一天的壓抑後爆發，眼淚決堤般湧出。她踢打著想衝出房間，被林正國一把抱住。
"放開我！壞人！你們把外婆也藏起來了！"蘇晚晚哭得撕心裂肺，"爸爸媽媽回來找不到我會著急的......他們會著急的..."
林正國的手臂僵如鐵箍，任小女孩的拳頭雨點般落在胸口。直到蘇晚晚哭到脫力，他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哼起一首歌，那是蘇齊明生前最愛唱的調子，他有一次在蘇齊明嘴裡聽到，自己的女兒喜歡他哼這首調子。
奇妙地，蘇晚晚安靜下來。她仰起淚痕斑駁的小臉："林爺爺，你和我爸爸媽媽是不是很好的朋友？"
"......嗯。"林正國用袖子擦她的臉，"我和你爸爸，是很好的朋友。"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蘇晚晚追問，"還有媽媽。外婆說他們去做很重要的工作了，我等了他們很久了，但是他們一直沒有回來。"
林正國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那裡最後一縷陽光正在消失。他想起病床上老人攥著他手的力度，和那句"等她再大些"的懇求。
"很快。"他最終說道，將蘇晚晚抱起，"爺爺現在帶你去看外婆，但你要答應我，不可以哭鬨。"
重症監護室裡儀器滴答作響。蘇晚晚踮著腳趴在床邊，小心翼翼把畫放在外婆枕邊。
"外婆，我畫了太陽。"她小聲說，"你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等爸爸媽媽回家。"
外婆枯瘦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撫摸外孫女的臉，卻終究沒能抬起。林正國站在陰影裡，拳頭攥得發白。
三天後，蘇晚晚在外婆的病床前被套上一件過大的黑色外套。她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穿著黑衣服，也不明白為什麼外婆要被裝進一個長長的盒子裡。林正國一直牽著她的手，很緊很緊。
"外婆去哪裡？"她仰頭問。
"去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林正國聲音沙啞。
"那爸爸媽媽呢？他們為什麼不回來送外婆？"
林正國蹲下來，軍裝膝蓋壓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他雙手握住蘇晚晚的肩膀："晚晚，從今天起，你跟著爺爺到一個地方去生活好不好？那裡會有很多人陪著晚晚的。"
蘇晚晚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問："林爺爺，爸爸媽媽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
一滴水珠砸在她手背上。這個總是挺直腰板的軍人爺爺，居然在哭。
"不。"林正國將她摟進懷裡，胸膛震動的聲音傳入她耳中，"他們愛你勝過全世界。"
蘇晚晚並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意味著什麼，她隻知道從今天起要跟著這位林爺爺生活了，而且她隱隱感覺到，自己的外婆再也不會和自己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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