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析機的嗡鳴聲像某種不祥的計時器。許明遠躺在病床上,看著鮮紅的血液從自己體內流出,經過機器的淨化後再流回去。三個月了,這種每周三次、每次四小時的治療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護士說他的情況穩定,但醫生昨天的話仍在耳邊回響——"肌酐值還在上升,最好在三個月內完成移植。"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蘇晴走了進來,手裡拿著兩份檢查報告。她穿著白大褂,頭發簡單地紮在腦後,眼下有明顯的青黑。自從許明遠住院,她就在醫院、工作和照顧小滿之間疲於奔命。
"配型結果出來了。"蘇晴關上門,聲音平靜得不帶任何情緒。
許明遠的心跳突然加速,透析機的監測儀發出急促的"滴滴"聲。護士警覺地看過來,蘇晴擺擺手示意沒事。
"怎麼樣?"許明遠問,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嘶啞。
蘇晴坐到床邊,翻開報告:"我和媽的ha配型都匹配,但..."她停頓了一下,"我的交叉配型試驗是陽性。"
許明遠不懂醫學術語,但蘇晴沉重的表情說明了一切:"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的腎臟不適合你。"蘇晴合上報告,"免疫係統會產生排斥反應。"
許明遠胸口一塊大石頭突然落地——他不必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做選擇了。但隨即,另一種恐懼攫住了他:"那媽呢?"
"媽的交叉配型是陰性,理論上可以捐贈。"蘇晴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她的腎功能隻有正常人的65,還有糖尿病和高血壓..."
許明遠閉上眼睛。三個月來,這個可能一直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現在,它終於落下了。
"我不會接受媽的腎。"他睜開眼,聲音堅定,"我們等全國名單。"
蘇晴沉默了一會兒:"醫生說以你的血型和抗體水平,平均等待時間是3到5年。而你的腎功能..."她沒說完,但許明遠明白——他可能等不了那麼久。
"那就透析維持。"許明遠轉向窗外,不想讓蘇晴看到自己的表情,"很多人透析十幾年都沒問題。"
"許明遠。"蘇晴突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驚人,"看著我。"
許明遠不情願地轉回頭,驚訝地發現蘇晴眼中閃爍著淚光——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流淚。
"你知道媽有多固執。"蘇晴的聲音顫抖,"如果這是救你的唯一方法,她會不惜一切代價。"
許明遠胸口發緊。他想起了母親瘦弱的身軀,想起了她每次透析後疲憊的麵容,想起了她藏在抽屜裡的那一疊檢查單...這個一生堅強的女人,早已默默決定為他犧牲自己。
"那就彆告訴她配型結果。"許明遠突然說,"就說你們都不匹配。"
蘇晴鬆開他的手,震驚地後退一步:"你是讓我對媽撒謊?作為醫生?"
"這是為了她好!"許明遠的聲音提高了,透析機發出警報聲,"她的身體承受不了捐贈手術!"
護士探頭進來,蘇晴迅速恢複了專業表情:"沒事,病人情緒有些激動。"
等護士離開,蘇晴壓低聲音:"許明遠,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作為潛在供體,媽有權知道自己的配型結果。這是醫學倫理。"
"那她就有權毀掉自己救我嗎?"許明遠痛苦地問,"蘇晴,如果是你母親,你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插進兩人之間。蘇晴的臉色變得蒼白,她站起身,背對著許明遠整理報告,肩膀繃得緊緊的。
"我會尊重她的決定。"最終她這樣說,聲音輕得像羽毛,"因為愛一個人,有時候意味著接受他們的犧牲。"
許明遠想反駁,但透析機突然發出結束提示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接下來的操作流程占據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護士斷開管路,檢查穿刺點,測量血壓...等他再抬頭時,蘇晴已經不見了,隻有那兩份檢查報告留在床頭櫃上,沉默地宣告著一個不可能的選擇。
下午,小滿放學後被鄰居阿姨送來醫院。她一進門就撲到許明遠床邊,小手舉著一幅新畫的畫。
"爸爸你看!我今天畫了奶奶!"
畫麵上,婆婆被塗成了明亮的黃色,站在一朵巨大的雲彩上,向下麵的小人揮手。許明遠胸口一陣刺痛——在孩子眼中,奶奶已經去了天堂嗎?
"為什麼奶奶在天上?"他輕聲問。
"因為老師說黃色代表太陽,奶奶總是暖洋洋的!"小滿爬上床,小心地避開爸爸手臂上的針眼,"爸爸,奶奶說你要做手術,是真的嗎?"
許明遠心頭一緊:"奶奶什麼時候說的?"
"中午她來接我放學時。"小滿擺弄著畫紙,"她說她要把自己的"甚"給你...什麼是"甚"啊?"
腎臟。許明遠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床單。母親已經告訴小滿了?這意味著她心意已決。
"是一種...能讓人健康的東西。"他勉強解釋道,"但爸爸還在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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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快點好起來!"小滿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小臉貼著他的臉頰,"下周是家長開放日,你說過要來看我唱歌的!"
許明遠緊緊抱住女兒,聞著她頭發上淡淡的草莓香味。這個小小的溫暖身體承載了他所有的求生欲望。他想看著小滿長大,想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想在她婚禮上牽她的手...所有這些平凡而珍貴的未來,現在都懸於一線。
"爸爸一定去。"他親吻女兒的額頭,"拉鉤?"
小滿伸出小手指,莊重地勾住父親的:"拉鉤!"
門再次打開,這次是婆婆和蘇晴一起進來。婆婆手裡拎著一個保溫桶,蘇晴則拿著一疊文件,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緊張。
"媽做了你愛喝的蓮藕排骨湯。"蘇晴生硬地說,眼睛避開許明遠的目光。
婆婆放下保溫桶,慈愛地摸了摸小滿的頭:"寶貝,去找護士阿姨要個創可貼好嗎?奶奶剛才看到你的膝蓋擦破了。"
小滿低頭看了看自己幾乎看不見的微小傷口,還是聽話地跑出去了。門一關上,婆婆立刻轉向許明遠,眼神堅定得可怕。
"明遠,媽都知道了。配型匹配,手術越快越好。"
許明遠看向蘇晴,後者輕輕搖頭,表示不是她告訴婆婆的。
"媽,您怎麼..."
"媽去找醫生問的。"婆婆挺直腰板,雖然瘦小卻有種不容置疑的氣勢,"明遠,這事沒得商量。下周就手術。"
"不行!"許明遠掙紮著坐直身體,"您的身體承受不了!醫生說您的腎功能隻有..."
"65,夠用了。"婆婆打斷他,"媽問過專家,單腎完全能正常生活。"
"但您還有糖尿病!高血壓!"
"控製得很好。"婆婆從布包裡掏出一疊檢查單,"最近三個月的報告,所有指標都在改善。媽一直在準備這一天。"
許明遠接過那些報告,手指發抖。每一張都顯示著母親為這一刻所做的努力——血糖嚴格控製,血壓監測記錄,腎功能穩定...甚至還有一張健身房的會員卡,記錄著她每周三次的水中運動。
"媽..."他的聲音哽咽了,"為什麼..."
"因為媽活夠了,你還年輕。"婆婆簡單地說,粗糙的手撫過兒子的臉,"小滿需要爸爸,小晴需要丈夫。媽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你們一家好好的。"
蘇晴突然轉身走向窗邊,肩膀微微顫抖。許明遠胸口疼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整夜不睡用酒精給他擦身;想起高考前,母親省下半年的肉票給他燉雞湯;想起大學報到那天,母親在火車站偷偷抹淚...這個瘦小的女人一生都在為他付出,而現在,她甚至願意獻出自己的器官。
"我不會接受的。"許明遠咬牙道,"我可以等全國名單..."
"等多久?三年?五年?"婆婆搖頭,"明遠,媽七十歲了,活一天賺一天。你還不到四十,小滿才五歲..."她的聲音哽咽了,"讓媽最後為你做件事,好嗎?"
許明遠再也控製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他想反駁,想拒絕,但所有語言在母親決絕的愛麵前都蒼白無力。他隻能無助地看向蘇晴,希望她能以醫生的身份阻止這個瘋狂的計劃。
蘇晴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她的臉上有淚痕,但表情已經恢複了醫生的冷靜:"從醫學角度,活體親屬捐贈確實是最佳選擇。但媽的身體狀況確實增加了手術風險。"
"小晴,"婆婆突然抓住兒媳的手,"你是醫生,你最清楚明遠等不起。告訴媽實話——如果他等全國名單,有多大幾率在三五年內找到合適腎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