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誌遠被轉入icu的那天傍晚,小滿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折紙星星。護士站的台曆被她撕下好幾頁,折成的星星在塑料袋裡發出沙沙的響聲。
"每顆星星代表一天。"她認真地對許明遠解釋,"等折滿一百顆,星星爺爺就能出院了。"
許明遠望著女兒紅腫的手指,想起父親教她折星星時說的話——"天上每顆星星都是地上的人變的,等爺爺變成星星,就能一直看著你們了。"
玻璃窗內,藍誌遠身上插滿管子,監護儀的曲線像風箏斷線後飄忽的軌跡。主治醫生把許明遠叫到走廊拐角,遞給他一份器官捐獻同意書:"老爺子自己簽的,說想給醫學院的學生當教具。"
簽字筆在紙上洇出墨痕。許明遠突然想起二十歲那年,養父病危時也簽過同樣的文件——那張紙後來變成醫學院的感謝信,和養父的遺照一起擺在書架上。
"爸爸!"小滿突然拍打窗戶。許明遠轉頭看見藍誌遠醒了,正用食指在呼吸麵罩上畫著什麼。護士辨認半天才看懂——是顆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當晚的探視時間,許明遠獨自進入icu。消毒水的氣味中,他聽見父親氣若遊絲的聲音:"閣樓...望遠鏡...調整過焦距..."
"彆說這些。"許明遠握住父親浮腫的手,那上麵滿是針孔和淤青,"小滿還等著您教她折新的風箏。"
藍誌遠的眼睛突然亮起來。他掙紮著從枕頭下摸出張紙條,上麵畫著簡易的風箏骨架圖:"十二生肖...都畫好了..."
紙條背麵是份清單,羅列著小滿每個生日要送的風箏樣式,直到她十八歲。許明遠發現最後一行墨跡尤新,寫著"結婚時可放比翼鳥風箏",後麵跟著個顫抖的感歎號。
護士來換藥時,藍誌遠突然抓住兒子手腕:"今晚...帶小滿看...雙子座流星雨..."他的指甲陷進許明遠皮膚,像要刻下最後的印記。
半夜兩點,許明遠抱著熟睡的小滿衝進醫院。值班醫生搖頭的瞬間,閣樓裡的望遠鏡突然自動轉向東南方——那是藍誌遠提前設好的程序。兩顆流星恰在此時劃過天際,在夜空中拖出交纏的光痕。
小滿在夢中呢喃:"星星爺爺說...最亮的那顆會眨三下眼睛..."
天光大亮時,許明遠在整理遺物時發現個牛皮紙信封。裡麵裝著藍誌遠在農場勞改時用香煙盒疊的365顆小星星,每顆都寫著"玉芹平安"或"明遠健康"。最底下壓著張1979年的特赦通知書,背麵有行褪色的鋼筆字:
"若不能活著回去,就讓骨灰變成風箏線。"
葬禮定在周末。殯儀館門口,許明遠遇見了十幾個陌生麵孔。他們舉著各式風箏,說是藍誌遠在勞改農場教過的學生。有個拄拐杖的老人顫巍巍遞上隻舊風箏:"藍老師當年用這個給我們換過糧食..."
風箏是簡陋的燕子形狀,翅膀上密密麻麻寫滿名字。許明遠在角落裡找到"許明遠"三個稚嫩的鉛筆字,後麵跟著個括號——我兒生於1976年3月18日)。
骨灰盒入土時,突然刮起一陣怪風。小滿懷裡抱著的龍風箏猛地騰空而起,線軸在她手心飛快旋轉。許明遠正要抓住,卻聽見女兒驚喜的喊聲:"星星爺爺在拉風箏線!"
湛藍的晴空下,龍風箏越飛越高,最後變成一個小黑點。線軸上剩餘的繩子在風中舒展,像條無限延伸的銀河。李玉芹坐在輪椅上仰頭望著,銀杏胸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回家路上,小滿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皺巴巴的紙星星:"這是星星爺爺昨天塞給我的。"許明遠拆開看,裡麵是父親歪扭的字跡:
"今晚望遠鏡會看到獵戶座流星雨,記得告訴小滿,爺爺變成的星星會眨眼睛。"
夜風拂過閣樓的星圖,將那顆紙星星吹到窗台上。許明遠抱起熟睡的女兒,聽見望遠鏡自動運轉的輕微嗡鳴。深藍色的天幕中,獵戶座的腰帶正泛起溫柔的藍光。
葬禮後的第七天,許明遠在整理閣樓時發現了一個上鎖的木箱。鑰匙就掛在藍誌遠生前常穿的那件舊外套口袋裡,外套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和漿糊的味道。
小滿踮著腳,把下巴擱在木箱邊緣:"是星星爺爺的寶藏嗎?"
鑰匙轉動時發出澀響。箱子裡整整齊齊碼著四十多本日記,從1976年開始,每年一本,直到今年年初。最上麵那本攤開著,停留在藍誌遠住院前最後寫的一頁:
"今天給小滿做了兔子風箏,她叫我"星星爺爺"。這稱呼真好,好像我這一生的遺憾,都被她的小手擦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