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重簷
暮春的晚風裹挾著山澗的濕氣,將葫蘆灣浸染成一幅水墨長卷。周美麗踩著碎石小徑走來,月白色旗袍下擺沾滿泥塵,鬢邊銀簪隨著步伐輕晃,恍惚間竟與三年前雪夜的倩影重疊。老宅雕花窗欞透出昏黃的光暈,許前進蜷縮在藤椅上,骨節嶙峋的手指正無意識摩挲著青玉牌,單薄的身形在燈光下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卷入無儘的黑暗。
"前進,為什麼?"她的聲音被山風揉碎,帶著哭腔貼在斑駁的窗紙上,指尖撫過那些歲月留下的裂痕,"你明明知道,這深山裡困不住我向往遠方的魂,為何還要將自己熬成這般模樣?"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在窗台上砸出細小的坑窪,"我不過是想在更大的戲台上唱儘悲歡離合,這個簡單的願望,為何要背負如此沉重的枷鎖?"
屋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許前進踉蹌著撲到窗邊,額頭重重抵在冰涼的玻璃上,呼吸在窗麵凝結成霜:"美麗姐,我每天都在和自己較勁。"他的聲音破碎得如同深秋的枯葉,"可每次摸到這玉牌,就看見你在山洪中張開雙臂護住我,睫毛上的雪化作血珠,滴在我心上..."
周美麗的身體劇烈顫抖,記憶如決堤的洪水將她淹沒。那個暴雨傾盆的傍晚,她本已收拾好行囊準備追隨戲班遠走,卻在閃電劃破天際的瞬間,看見許前進被坍塌的房梁壓住。碎石如雨點般墜落,她幾乎是本能地撲了上去,懷中緊護著那對承載著母親遺願與年少情絲的青玉牌。
"彆說了!"她哽咽著推開木窗,月光如水,將兩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我不走了。"纖細的手指輕輕拭去許前進臉上的淚痕,"村頭的斷橋還沒修,祠堂的梁柱需要更換,孩子們的讀書聲不能斷在漏雨的教室裡..."她的目光堅定而溫柔,"我們一起,把葫蘆灣變成你我曾描繪的模樣,好嗎?"
窗外的香玲攥著圍裙的指節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n年前的新婚夜在腦海中清晰浮現:紅燭搖曳的新房裡,許前進醉得不省人事,她顫抖著伸手觸碰他胸前的銀鏈,卻被他鐵鉗般的手死死攥住,耳畔是他呢喃的"彆走"。此刻,這句話的主人終於歸來。
"美麗姐,飯做好了。"香玲推開門,聲音平靜得令人心悸。轉身時,發梢掃過門框上褪色的雙喜字,那抹黯淡的紅色,像極了她逐漸冷卻的心。
飯桌上,瓷碗相碰的聲音清脆悅耳。周美麗夾起一塊燉得酥爛的紅燒肉放進許前進碗裡:"多吃些,都瘦得脫形了。"她轉頭看向香玲,目光中滿是愧疚與心疼,"這些年,辛苦你了。"
香玲低頭攪動著碗裡的白粥,騰起的熱氣模糊了視線:"以前總不明白,你走後他為何像具空殼。"她突然輕笑出聲,笑聲裡滿是苦澀,"現在懂了,有些感情就像盤根錯節的古藤,一旦纏繞,便再難解開。"
許前進突然劇烈咳嗽,震得碗筷叮當作響。周美麗慌忙遞過水,指尖擦過他手背的瞬間,兩人都微微一顫。香菱望著這一幕,父親臨終前的話在耳畔回響:"感情如流水,越想強留,流逝得越快。"
油燈在夜風裡明明滅滅,將三人的影子在牆上拉得忽長忽短。周美麗望著窗外璀璨的星空,輕聲道:"這次回來,我帶了筆讚助。"她轉頭看向許前進,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不過那位戲迷有個條件——學校竣工時,我要唱一出《牡丹亭》。"
許前進眼中燃起久違的光亮:"我這就去後山砍老鬆木!搭個最結實的戲台!"他說得急切,卻在瞥見香玲落寞的側臉時,聲音戛然而止。
香玲默默起身,將涼透的飯菜收進廚房。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屋簷下那對銜泥築巢的燕子,舊巢雖破,卻總有新泥填補。或許生活就是如此,在破碎與重建中,總會迎來新的生機。當周美麗的戲服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當許前進扛起測量儀邁向山路,香玲望著灶膛裡躍動的火苗,心中的陰霾漸漸散去——有些執念會隨歲月淡去,而有些希望,正悄然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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