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彎村活動大院的青磚地被掃帚磨得發亮,磚縫裡的草屑都被剔得乾乾淨淨。牆根下的牽牛花順著竹籬笆攀到半人高,紫的、粉的小喇叭仰著臉,花瓣上還沾著午間的熱光,對著日頭鼓著腮幫似的。院子中央的木台子搭得方正,紅絨布從台沿垂到地麵,風一吹就輕輕晃,像片凝固的晚霞。正中央的幕布簇新得晃眼,銀灰色的布麵映著天光,邊緣垂下的線頭還帶著漿洗後的硬挺,時不時被風揪著打個卷。
台子兩側立著的大音箱,黑黢黢的外殼亮得能照見人影。這是許前進讓小吳特意準備的,早上試音時,"嗡"的一聲震得院外老槐樹落了層葉,驚得三隻麻雀撲棱棱飛起來,在天上盤旋了三圈才敢落回枝頭。
日頭剛過西山頂,村裡人就扛著小馬紮往這兒湧。二柱子家的抱著剛滿周歲的孫子,小孩穿著虎頭鞋,手裡攥著塊玉米糖,黏糊糊的糖汁順著指縫淌,在奶奶的藍布衣襟上蹭出片淺黃的印子。西頭的老周頭被兒子架著胳膊,拐杖篤篤地敲著磚地,坐穩後從耳朵上摘下助聽器擦了擦,又塞回去,扯著嗓子問前排的人:"許書記啥時候開始?"
"都靜一靜!"許前進往台子上一站,中山裝的領口係得嚴嚴實實,藏青色的布料上還沾著點早上修剪桃樹時蹭的綠汁。他粗糲的嗓門不用麥克風也能撞著牆反彈回來,"今兒個咱不評先進,不催水電費,就乾一件事——看看咱葫蘆灣往後的路子,要怎麼走,該怎麼走?"
台下哄地笑開了,有人扯著嗓子喊:"許書記,您這還要問我們,要你們領導乾嘛的?"
"大家曲解我的意思了,我讓大家來,是聚在一起商量對策,"許前進從口袋裡掏出發言稿,紙邊被揉得發皺,展開時胳膊肘不小心撞了下投影儀,機器"哢噠"響了聲。"現在不光是咱葫蘆彎村,許多地方也是這樣的,經濟蕭條產能過剩,生意不好做,我和二懶叔也探查了咱們東山的好幾個商鋪,形勢不容樂觀,所以呢把大家聚到一起,共謀發展獻計獻策,誰的主意好,誰的辦法先進,咱就采納誰的!"他頓了頓,指關節在發言稿上敲出悶響,"咱葫蘆灣守著這灣清水,靠著這滿山的果樹,不能總捧著老黃曆過日子。往後三年,先把通縣城的路拓成兩車道,申請一趟專門來回城裡的旅遊班車,再把河邊那片荒灘改成采摘園,讓城裡人周末踩著油門就想來——來吃剛摘的脆桃,汁水能濺到下巴;來喝山泉水泡的茶,杯子底都沉著蜜!"
風卷著幕布鼓起來,像麵要出征的旗子。許前進的聲音越來越高,後背的汗漬洇透了中山裝,在藏青色布料上暈成片深黑:"咱不搞虛的,明年開春就動工。誰家的果樹要挪窩,村委會按市價補,一分不少;誰家想進采摘園乾活,優先挑崗位。咱葫蘆灣的人,手心手背都是繭子,隻要路走對了,日子指定像院外的桃樹,一年比一年結得多,一年比一年紅!"
台下的掌聲裹著叫好聲炸開來,二柱子家的把孫子舉過頭頂,小孩咯咯地笑,手裡的玉米糖"啪嗒"掉在地上,滾著圈兒停在周美麗的高跟鞋邊。
周美麗彎腰撿起糖紙,指尖捏著往垃圾桶裡一扔,亮黃色的連衣裙裙擺掃過磚地,繡著的小雛菊像剛從地裡摘來的。她踩著高跟鞋噔噔噔走上台,鞋跟敲在木板上,節奏脆生生的。"許前進定了大方向,我就來說說咋讓咱的走出大山。"她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瓶,擰開時"噗"地冒了個泡,瓶身上"葫蘆灣山泉"五個字浸在水珠裡,看著就解渴。
"去年我在網上賣冬棗,上海有個客戶說,長這麼大沒吃過這麼脆的,問能不能常年供貨。"周美麗的聲音亮得像山澗水,"當時我就琢磨,咱的果子是金疙瘩,就是藏在深山沒人瞅見。往後咱不光開網店,還得讓來采摘的遊客拍視頻發朋友圈,讓他們的朋友都知道,葫蘆灣的秋天,風裡都飄著甜氣。"
她從帆布包裡掏出平板電腦,點開圖片時屏幕反光映在臉上:"這是我設計的包裝盒,印著咱村的全景,每棵果樹都有編號。買家掃碼就能看見,這果子是誰家種的,施的是雞糞還是羊糞,咱不糊弄,實打實的東西才能讓人攥著錢找上門。"
人群裡東頭的李嬸踮著腳喊:"美麗啊,俺們這些老婆子連智能手機都摸不明白,能摻和不?"
"咋不能?"周美麗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打包、貼快遞單,這些活兒比納鞋底還容易。到時候我請老師來教,保證咱村的嬸子大娘都成電商能手,手指頭在屏幕上一點,錢就進賬!"
小吳走上台時,曬成古銅色的臉上還帶著汗珠。他是縣裡派來的駐村乾部,半年功夫就被日頭鍍深了三個色號。手裡的u盤往投影儀上一插,幕布上立刻跳出張規劃圖,藍色的線條在白色背景上蜿蜒。"各位叔伯嬸子,我說說基礎設施。"他指著線條說,"這是汙水處理管道,以後家家戶戶的汙水都能變清了再流進河裡,咱葫蘆灣的水,隻會比現在更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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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標一點,畫麵換成白牆灰瓦的小樓,窗玻璃在圖上閃著光。"這是新學校,能容兩百個娃,有電腦室,有閱覽室,還有帶跑道的操場。以後咱村的娃不用天不亮就摸黑往鎮上趕,在家門口就能念好書。"
人群裡響起片抽氣聲,老周頭往前傾著身子,眯眼數著圖上的窗戶,嘴唇動得像在算賬。他兒子在旁邊湊著耳朵喊:"爹,瞧見沒?小虎子他們以後上學,抬腳就到!"
小虎子背著書包剛從鎮上回來,校服褲膝蓋沾著塊泥巴,是放學路上摔的。被許前進拉上台時,他攥著書包帶的手還在抖,臉漲得像熟透的蘋果。"我、我想讓俺爹媽回來。"聲音雖抖卻字字清楚,"老師說采摘園建起來,俺爹媽就能在園裡乾活,不用再去廣東了。"
台下靜了靜,有幾個婦女悄悄彆過臉,用袖子抹眼角。小虎子抬頭瞥見幕布上閃過的遊樂園畫麵,突然拔高聲音:"我還想讓村裡有個籃球場,像鎮上中學那樣刷著綠油漆,球砸在地上"砰砰"響,能傳得老遠!"
"這好辦!"許前進拍著胸脯,"等學校蓋起來,就把舊倉庫拆了,建個標準籃球場,再裝倆乒乓球台,保證讓你們這些娃子耍得痛快!"
小虎子咧開嘴笑,露出兩顆剛換的門牙,書包上掛著的葫蘆掛件晃來晃去——那是他用後山的葫蘆刻的,歪歪扭扭的"家"字被摩挲得發亮。
天擦黑時,院子裡的ed燈"唰"地亮了,比以前的白熾燈亮堂十倍,把每個人的臉都照得明晃晃的。大喇叭三嫂拎著小馬紮走上台,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銀簪子在燈光下閃了閃,手裡攥著的紅布包被捏得皺巴巴的。
"都彆吵,聽我說兩句。"她對著麥克風說話,電流聲"滋滋"地裹著話音,"我守著村頭那喇叭三十多年,誰家丟了雞,誰家婆媳拌嘴,都是我在喇叭裡喊。今天不喊這些,就說句掏心窩子的。"
紅布包一打開,露出個磨得發亮的搪瓷缸,"勞動最光榮"五個字被歲月洗得發白,是她剛嫁來時村裡發的。"咱葫蘆灣的人,祖祖輩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沒怕過苦。以前覺得能吃飽穿暖就燒高香,現在才知道,日子還能往亮堂裡再走幾步。"
她的目光掃過台下,最後落在院角的東子身上。東子舉著手機,屏幕對著台子,嘴裡念叨著:"家人們看過來,這是咱村的三嫂,說話最實在......"
"東子,你那是乾啥呢?"三嫂眯起眼問。
東子手忙腳亂地把手機往身後藏,臉騰地紅了:"三嫂,我、我在直播,讓外頭的人也看看咱村的好事。"
"直播?"三嫂往前走兩步,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數字,"你這玩意兒對著人拍,不怕把咱村的寒磣漏出去?"
"不漏不漏,都是好光景!"東子趕緊解釋,"好多在外頭打工的叔伯都在看,剛才小虎子說話時,我表哥還發彈幕說想回家了。"
三嫂盯著手機看了會兒,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菊花:"以前你要是敢在村裡瞎拍,我指定在喇叭裡喊你三天,讓你把手機收起來。但今兒個,三嫂不說你。"她往旁邊挪了挪,讓手機鏡頭能框住自己,"想拍就拍吧,讓外頭的人瞧瞧,咱葫蘆灣的日子不是做夢,是實打實要往亮堂裡走了!"
東子愣了愣,趕緊把手機舉高些。屏幕上的彈幕刷得飛快,"采摘園啥時候開園""我想回去當管理員""想家了"的字眼混著哭臉表情,像撒了把星星。
幕布上的錄像還在放,拓寬的公路上跑著載滿遊客的大巴,采摘園裡的果樹枝頭墜著紅果,新學校的操場上,一群孩子追著足球跑,笑聲脆得像銀鈴。三嫂的聲音在院子裡蕩開,混著遠處稻田裡的蛙鳴,還有東子手機裡時不時冒出的"叮咚"提示音。
許前進站在台邊,摸出煙盒想抽一根,手指碰到煙盒又塞回口袋。他看著台下攢動的人頭,看著幕布上閃閃爍爍的光影,突然覺得這葫蘆灣的未來,就像院角那棵老槐樹,根在土裡紮得深,枝椏總能往天上躥,一年比一年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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