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溫水浸軟的靛藍綢緞,正一寸寸漫過葫蘆灣的屋簷。村頭老槐樹的枝椏間,紅燈籠串兒被晚風推得輕輕搖晃,把暖光篩在新鋪的青石板路上,碎成一地跳動的金斑。遠處的葫蘆彎東山浸在朦朧的霧靄裡,山腳下的河灣裡,幾盞河燈正順著水流漂,暈開一圈圈琥珀色的漣漪——那是午後老人們放的,說是給今晚的嘉年華牽一道引路的光。
“小郭!音響再試一遍!左聲道有點發飄!”許前進的聲音穿過攢動的人影,他穿件湖藍色棉麻襯衫,袖口卷到肘彎,露出曬得泛著健康紅的小臂。手裡攥著張被紅筆改得密密麻麻的流程單,邊角還沾著下午調試設備時蹭的灰,卻被指腹磨得發亮。
舞台側後方,小郭正貓在調音台跟前,手指在按鈕上翻飛。借來的專業設備泛著冷光,他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線滑進衣領,後背的t恤早已洇出深色雲團:“前進哥,妥了!您聽聽這聲兒,亮堂不?”
舞台旁的空地上,大喇叭三嫂正亮著標誌性的嗓門:“哎——父老鄉親,城裡來的朋友們!往前挪挪腳嘞!開幕式還有十分鐘!東山小吃街管夠,烤串冰粉酸梅湯,吃完了再來看節目,保準不耽誤!”她套著件碎花圍裙,手裡的鐵皮喇叭被磨得發亮,一邊喊一邊給前排老人搬小馬紮,布鞋在地上蹭出輕快的聲響。
小吃街那頭,香玲正跟攤主們交流著。剛從合作社賬房跑過來的她,手裡賬本記得橫平豎直,紅筆標著的讚助金額像串小燈籠。“李大姐,您這炸糕攤的衛生許可證再亮堂點,城裡遊客講究這個。”她聲兒細軟,卻帶著讓人信服的認真。旁邊糖畫張師傅正給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捏糖葫蘆,聞言直點頭:“香玲妹子說得是!這就掛顯眼處!”
東山臨街的小吃街早成了沸騰的一鍋粥。滕縣王記烤羊腿支起半人高的烤爐,炭火“劈啪”舔著油光鋥亮的羊腿,油脂滴落時騰起裹著肉香的白煙,排隊的人喉結動得像按了開關。穿白大褂的張大夫也支了個攤,不賣吃食,專給遊客免費測血壓,旁邊保溫箱裡合作社熬的綠豆湯,誰渴了都能舀一碗,搪瓷勺子碰得叮當響。最熱鬨的要數冰鎮啤酒攤,幾個光膀子小夥子圍著猜拳,輸家仰頭灌酒時,啤酒沫順著下巴淌到胸口,引得圍觀者哄笑成一團。
“還有一分鐘!”小郭舉著對講機喊,聲音裡帶著顫。
許前進深吸口氣,理了理襯衫領口。身後舞台上,紅底黃字的橫幅被風掀得獵獵作響——“葫蘆灣首屆夏日嘉年華”,老秀才題的字筆鋒遒勁,像從鄉土裡鑽出來的精氣神。台下早已攢成黑壓壓的海,抱孩子的村民、背相機的遊客、鄰村趕來的老人,正眯眼打量舞台上的彩燈,嘴裡念叨“還是年輕人會折騰”,眼角卻笑出了褶子。
“咚——”村口老鐘被敲響,悶沉的響聲裹著晚風滾過河灣,傳到老遠。
彩燈“唰”地亮起,紅的綠的黃的,在暮色裡織成張跳動的光網。音響裡突然爆發出歡快的嗩呐,《百鳥朝鳳》的調子熱辣辣往人耳朵裡鑽,台下頓時炸了鍋,口哨聲裡,連後排蹲坐的大黃狗都支棱起耳朵,尾巴搖得像小旗子。
許前進踩著樂聲上台,高跟鞋敲在木板上“噔噔”響,像敲在每個人的心尖上。站定在話筒前,他抬眼掃過台下,前排熟悉的麵孔撞進眼裡——舉著手機錄像的王老板,側台抱臂比加油手勢的周美麗,第一排端著搪瓷缸衝她點頭的鎮合作社老主任。
“大家晚上好!”他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開,帶著點微顫,卻清亮得像山澗水,“葫蘆灣首屆夏日嘉年華,正式開幕了!”
台下掌聲像漲潮的水漫上來,裹著孩子們的尖叫,拍得人心裡發燙。
“今晚咱們有啥?”許前進揚了揚手裡的流程單,笑眼彎彎,“有讓腳底板發癢的歌舞,有能贏合作社脆瓜的彩旗問答——那脆瓜甜得能齁著你;還有喝啤酒大賽,冠軍抱走整箱咱村自釀的米酒!”
人群裡爆發出哄笑,幾個小夥子已經挽起袖子,互相拍著肩膀叫板,汗味混著晚風裡的槐花香。
“不光這些,”許前進的聲音柔下來,“東山度假村剛弄好的觀景台,今晚免費開放。等星星出來時,站在上麵看葫蘆灣,亮得像撒了把碎珍珠。還有智力遊戲大賽,獎品是合作社新磨的小米綠豆,都是咱地裡長的實在東西。”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發亮的臉,突然提高了聲量:“這個夏天,葫蘆灣因為你們更精彩!”
“好!”台下有人喊,接著是成片的叫好聲,像浪頭似的拍過來。
“本次嘉年華,要感謝部分村裡商戶、葫蘆彎村愛心人士,還有葫蘆灣村委會、農業合作社的聯合讚助。”許前進微微鞠躬,“希望大家吃在葫蘆灣,玩在葫蘆灣,樂在葫蘆灣,走了不忘葫蘆灣!”
“說得好!”後排有人扯著嗓子應。
“謝謝大家!”許前進後退半步,朝側台揚聲,“有請欣賞第一支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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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猛地切換成強勁的電子樂,王老板的女兒帶著五個姑娘從後台躍出來。亮閃閃的短上衣配牛仔褲,高束的馬尾甩成風,一上台就來了個整齊的踢腿,台下瞬間炸開了鍋。王老板站在前排,臉漲得像熟透的番茄,巴掌拍得比誰都響,嘴裡不停念叨:“我家丫蛋兒,出息了!”
姑娘們的舞步又快又勁,胳膊腿甩得帶風,額上的汗珠被燈光照得像碎鑽,落在舞台上洇出小水痕。跳到興頭處,領頭的王老板女兒突然喊:“葫蘆灣,嗨起來!”台下年輕人立刻應和,口哨聲歡呼聲攪在一起,把嘉年華的熱乎氣兒推上第一個浪頭。
舞蹈結束時,姑娘們氣喘籲籲地鞠躬,台下掌聲差點掀翻棚頂。許前進走上台,笑著朝側台招手:“接下來,該咱們的老朋友登場了——有請周美麗!”
周美麗從後台走出來時,台下忽然靜了靜。她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手裡攥著個藍布包,步子不快,卻透著穩穩的底氣。有人認出她,小聲議論:“這不是美麗超市的周美麗嗎?”“聽說她弄了農產品直播間,厲害著呢!”
站到話筒前,她先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抬眼時,眼裡亮得像落了星子。“大家好,”聲音不高,卻清清楚楚鑽進每個人耳朵,“我是周美麗,你們的老朋友了。”
台下有人喊:“周大姐好!”她笑著應了,繼續說:“剛才看姑娘們跳舞,我這心裡啊,熱得跟揣了火爐似的。想起二十多年前,咱葫蘆灣還不是這樣。那時候路是坑窪土路,晚上黑燈瞎火,誰能想到,今天能有這麼多城裡朋友來咱這小地方,看跳舞,吃咱種的菜?”
她頓了頓,打開手裡的布包,拿出個紅皮雞蛋舉起來,蛋殼上還沾著點草屑:“這是今早我家雞剛下的,還帶著溫度呢。前幾年搞大棚菜,難的時候,我抱著這雞蛋哭,覺得對不起跟著我乾的鄉親們。可現在不一樣了,合作社幫咱們找銷路,商戶們幫咱吆喝,連城裡朋友都願意來買咱的新鮮菜——這雞蛋,現在能賣出好價錢了!”
台下有人點頭,幾個跟她種過菜的老鄉,眼圈悄悄紅了。
“我今天站在這兒,不是想誇自己能耐,”把雞蛋放回布包時,她語氣格外認真,“是想跟大家說,葫蘆灣的好,不是天上掉的。是河灣村農業合作社的老少爺們,一鋤頭一鋤頭刨出來的;是葫蘆要村的勇敢的村民,跑斷腿修通的路;是商戶群的兄弟姐妹們,起早貪黑守著攤子,把咱的名聲傳出去的。”
目光掃過台下陌生的城裡麵孔,她笑了:“可能有的朋友頭回來,覺得咱這地方小,東西土。但我敢說,咱這兒的菜帶著露水,酒是糧食釀的,人的心是熱的。”
“今晚大家吃的烤串,肉是合作社養的黑豬肉;喝的酸梅湯,梅子是後山摘的野果子;就連舞台上這燈,電線都是村裡電工師傅爬電線杆接的。”周美麗的聲音漸漸揚起來,“這嘉年華不是一場熱鬨就完了,是想讓大家知道,咱葫蘆灣人,能把日子過成花!”
台下的掌聲突然爆響,比剛才看舞蹈時更熱烈。戴眼鏡的城裡遊客舉著手機錄像,嘴裡不停說:“這大姐說得真好,實在!”周美麗望著台下攢動的人頭,熟悉的、陌生的笑臉在燈影裡晃動,突然覺得眼眶發潮。趕緊抹了把臉,對著話筒大聲說:“所以啊,彆客氣!敞開了吃,敞開了玩!讓咱葫蘆灣的夏天,因為你們,更熱鬨,更帶勁!”
“好!”台下齊聲應和,聲音撞在葫蘆山的岩壁上,反彈回來,嗡嗡的,像一首無字的歌。遠處小吃街裡,有人舉起啤酒瓶喊:“為了葫蘆灣,乾杯!”緊接著,無數個酒瓶撞在一起,清脆的響聲混著晚風裡的烤串香、米酒香,還有孩子們的笑聲,在葫蘆灣的夜色裡,釀出一壇最醇厚、最熱鬨的夏日好酒。
許前進站在側台,望著台上的周美麗,望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突然覺得心裡踏實得很。他知道,這個夏天,葫蘆灣的故事,才剛翻開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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