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的日頭剛踮著腳爬過東邊的山梁，金輝就漫過層層疊疊的玉米地，斜斜地打在葫蘆灣村農業合作社的青磚瓦房上。大鍋飯食堂的煙囪裡早冒出了嫋嫋炊煙，混著飯菜香在晨露未散的空氣裡漫溢——那是種勾著人往肚裡咽口水的香，青磚壘砌的灶台前，富貴姐係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手腕翻轉間，鐵鏟在大鐵鍋裡劃出利落的弧線。五花肉燉豆角正咕嘟著冒泡，油星子濺在柴火劈啪的灶膛邊，濺起細碎的火星，混著籠屜裡新蒸的玉米餅子香，像隻溫柔的手，把半個村子的煙火氣都攏到了這方院子裡。
“宋老板這邊請，灶上剛起鍋的土雞湯，還是您上次誇的那一籠的老母雞燉的！”合作社的老李弓著腰，臉上堆著實誠的笑，引著穿米色休閒裝的宋老板往裡走。宋老板手裡拎著個印著卡通圖案的紙箱子，裡頭是給村裡孩子們帶的月餅，聞言忙笑著擺手：“可彆這麼客氣，我就是來湊個熱鬨，看看你們葫蘆灣的八月十六，是不是比城裡的中秋還熱鬨。”
他話音剛落，食堂東頭竹椅上就站起個人。鄭啟軒今天沒穿那身板正的西裝，換了件灰格子襯衫，袖口挽著，手裡攥著個磨得發亮的紅皮筆記本，遠遠就揚聲：“宋老板來得正是時候，今兒不光是過節慶豐收，咱還有件能讓葫蘆灣更像樣的大事要宣布。”
人群裡頓時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有人抻著脖子往前看，有人小聲打聽著“啥大事”。許先進站在靠門的木柱旁，悄悄拽了拽身邊的許和平。兒子今天穿了件洗得發藍的舊工裝，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幾道淺淺的疤痕——那是前陣子去景區做義工時，搬石頭磨出的印子，此刻正緊張地捏著衣角，指節都泛了白。
“彆慌。”許前進壓低了嗓門，眼角的皺紋裡卻盛著笑，“你那倡議寫得紮實，今天正好讓大家夥兒都學學你的樣。”
正說著，小吳抱著一摞打印紙從裡屋快步走出來，額頭上沁著層薄汗，被晨光一照，亮晶晶的。他先衝鄭啟軒點了點頭，才清了清嗓子，聲音清亮地穿過喧鬨：“鄉親們靜一靜，先給大夥兒道聲中秋安康！咱葫蘆灣今年的收成，那是實打實的好，合作社的盈利比去年翻了番，這多虧了在座各位起早貪黑地乾，也得謝謝宋老板這樣的老朋友，幫咱把農產品送出了大山！”
掌聲“嘩”地響起來，宋老板笑著拱手，富貴姐從灶台後探出頭，圍裙上還沾著幾點油星子，扯著嗓子喊：“小吳書記快說正事，再嘮下去，我那鍋雞湯可要涼透啦！”
“這就來！”小吳舉起手裡的紙，紅撲撲的臉上帶著興奮，“今天除了慶豐收，還要給大夥兒介紹個新提議——是咱村許和平同誌寫的《我為村莊添風采》倡議書。”
話音剛落，滿屋子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到了許和平身上。他臉“騰”地紅透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下意識就想往爹身後躲，卻被許前進輕輕推了把，穩穩地站在了人群中間。
“和平這孩子，前陣子自己揣著乾糧，去村口景區當了一天義工。”許前進的大嗓門在食堂裡回蕩，帶著股子自豪，“撿垃圾、給遊客指路，幫著抬輪椅過石板橋，忙得腳不沾地。回來就琢磨著，咱村要是人人都能擠出一天功夫，為村裡出份力，那葫蘆灣不得更乾淨、更像樣？”他頓了頓，聲音更亮了，“他倡議每月做一天義工，甭管是幫合作社除除草、鬆鬆土，還是去景區掃掃落葉，哪怕是給村西頭的孤寡老人挑桶水、掃掃院，都是給咱村添彩。我覺得這主意好，不光能讓咱村的精氣神提上去，多活動活動筋骨，還能強身健體，所以特地跟小吳合計著，在今天這個日子，正式把這倡議推出來！”
鄭啟軒接過話頭，翻開筆記本，目光掃過滿屋子的人：“我補充兩句。和平這個倡議，跟咱們鄉村振興的路子是對上了的。咱日子過好了，腰包鼓了，精神麵貌更得跟上。小吳已經擬好了登記冊，願意加入的鄉親，等會兒吃完飯到我這兒簽字，咱們按月排班，讓‘添風采’這事，變成咱葫蘆灣的新風氣、新規矩。”
人群裡瞬間炸開了鍋，像是滾油裡撒了把鹽。
“我報名！”靠門邊的張大爺先喊了一嗓子，“反正我每天吃完早飯沒事乾，去景區撿撿塑料瓶，既能活動筋骨，又能給村裡淨淨臉，多好！”
“算我一個！”人群裡又響起個聲音，“我家那口子也能來，我倆正好搭個伴兒，去幫著照看照看村裡的老槐樹！”
富貴姐端著一大盆燉雞從灶房出來，粗瓷盆裡飄著黃澄澄的油花，香氣頓時壓過了所有聲響。她把盆往桌上一放，圍裙往手上擦了擦：“小吳，給我也登上個名！我閒了就來幫著擦擦合作社的桌子板凳，保證擦得能照見人影兒！”
許和平站在人群中間，看著一張張熱情的臉，耳朵尖還紅著，心裡卻像被灶膛裡的火苗烘得暖暖的，連帶著鼻尖都有些發酸。他想起上周在景區，幫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太太拎輪椅過石板路，老太太拉著他的手，粗糙的掌心帶著溫度，一個勁說“你們葫蘆灣人真好，這村子跟畫兒似的，人心更像金子似的”。那會兒他就覺得，自己以前總嫌村裡路不好、設施舊，其實是沒想著，自己該為這村子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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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板擠過人群走過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子這個倡議，有擔當，有樣子。這樣，我們公司也跟一個，我讓員工每月抽一天過來，跟著你們一起乾，也算是給葫蘆灣儘點力。”
“那可太謝謝宋老板了！”許前進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到了一塊兒，扭頭看向兒子，眼神裡的驕傲幾乎要溢出來，“我就說吧，這才像我的兒子。”
許和平撓了撓頭，突然想起什麼，拔腿就往食堂外跑：“我去把倡議書再抄幾份，貼到村口的公告欄上，讓沒來得及來的鄉親也瞅瞅！”
“哎，慢點跑，當心腳下！”許前進在後麵喊，聲音裡裹著藏不住的笑。
陽光透過食堂的玻璃窗斜射進來，在牆上“葫蘆灣農業合作社”的紅漆牌子上投下斑駁的光斑，也照在一張張洋溢著笑意的臉上。大鍋飯的香氣混著喧鬨的人聲飄出去，驚動了院門口那棵老槐樹，葉子“沙沙”作響，像是有無數隻手在輕輕鼓掌。
鄭啟軒看著登記冊上越來越多的名字，筆尖劃過紙麵的聲音沙沙不停，他對身邊的小吳說：“你看，隻要有人帶頭把火苗點起來，這股子勁兒就能聚成大火。照這樣下去，葫蘆灣不光能富起來，更能美得有骨頭、有精氣神。”
小吳點點頭，筆尖在紙上飛快地滑動，心裡已經在盤算著下個月的義工排班表——張大爺腿腳靈便，適合去景區巡邏；富貴姐手腳麻利，合作社的清潔準能包給她；許和平年輕力壯，正好帶著年輕人負責重活……灶台上的雞湯還在冒著熱氣，乳白的蒸汽混著窗外的蟬鳴和笑聲，纏纏繞繞地飄向天空，成了這個八月十六最動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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