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前進清了清嗓子,往前站了站,搪瓷缸子在手裡轉了兩圈:“聽見了吧?都回去上班!和平要是敢在廠裡耷拉臉,你們直接來找我,我替你們罵他,罵到他笑為止!”
人群裡有人“噗嗤”笑了出來,像冰麵裂開道縫,氣氛一下子鬆快了不少。
“那……我們就回去了?”有人試探著問,腳底下挪了挪。
“回吧回吧,”香玲擺手,圍裙上的麵疙瘩抖了抖,“中午我蒸了饅頭,紅糖餡的,本來想讓和平帶幾個去廠裡,這會子……”
“嬸子,不用不用!”
“我們趕緊回去乾活,說不定還能幫上忙!”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開始慢慢往外挪。可剛挪到門口,又有人停住了,像被釘在了地上。
“不對啊,”老王撓了撓頭,指節在頭皮上蹭出點白屑,“萬一……萬一和平廠長還是想不開咋辦?他那性子,倔得跟驢似的。”
“就是,我們得親眼瞧見他沒事才行,不然心裡不踏實。”
這話一出,剛鬆動的人群又停下了,一個個看著許前進,眼神裡帶著股子莊稼人特有的執拗,認準了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
許前進沒轍了,回頭衝小葉喊:“小葉!打電話!讓許和平那小子趕緊給我滾回來!讓他自己跟他這些‘兵’說清楚!”
小葉趕緊點頭,轉身往屋裡跑,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響聲,像打小鼓。
沒多大會兒,院門外傳來“吱呀”一聲刺耳的刹車響,許和平騎著輛半舊的電動車衝了進來,車把上還掛著個沒吃完的肉包子,塑料袋被風吹得鼓鼓的。他頭發亂糟糟的,像堆被踩過的茅草,眼眶底下泛著青黑,比煙熏過的鍋底還深,工裝外套上沾著幾塊機油,黑糊糊的像打翻了的墨水瓶。
“咋回事啊這是?”他把車往牆上一靠,車梯子“哐當”一聲支起來,喘著氣問,胸口起伏得像風箱,“我在車間調試機器呢,接到電話就趕緊跑回來了,電動車都快騎冒煙了……”
他一抬頭,瞧見滿院子的人,頓時傻了眼,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鄉親們?你們咋在這兒?這……這是廠裡放假了?”
“和平廠長!”有人喊,聲音裡帶著關切,“你沒事吧?是不是累著了?”
許和平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臉上擠出點笑,眼角的皺紋堆起來,像水波漾開的圈:“我能有啥事?好著呢!剛才還跟技術員說,再有兩回準能成,到時候咱們的新生產線一開,效率能翻一倍!”
“真的?”
“那還有假?”許和平拍了拍胸脯,手上的機油蹭在藍布工裝上,“你們還信不過我?趕緊回廠裡,等調試好了,我請大家吃冰棍,綠豆的,管夠!”
人群裡開始有人動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愁雲像被太陽曬化的雪,慢慢散了。
“那……我們回去了?”
“回吧回吧,”許和平往門口推了推身邊的人,“下午我就去車間,保證給你們個笑臉看,比向日葵還燦爛。”
老王嘿嘿笑了兩聲,露出兩排黃牙:“這可是你說的啊,要是還耷拉臉,我們還來,到時候不光來你家,還去車間堵你!”
“來就來,”許和平也笑了,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到時候讓我娘給你們蒸饅頭,豬肉大蔥餡的,管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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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笑著往外走,腳步聲、說笑聲混在一起,剛才擁擠的院子漸漸空了下來。最後一個走出大門的是那個紮馬尾的姑娘,她回頭衝許和平揮了揮手,馬尾辮在空中劃出個輕快的弧:“廠長,加油啊!我們等著你的好消息!”
許和平使勁點了點頭,看著大家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拐過牆角,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抖了半天也沒抖出根煙來,原來早就空了。
香玲走過去,把手裡的紅糖饅頭遞給他,饅頭還冒著熱氣,在他眼前騰起層白霧:“吃點東西吧,看你這陣子瘦的,下巴都尖了。”
許和平接過饅頭,咬了一大口,紅糖餡燙得他直哈氣,沒嚼幾下,眼圈就紅了,水汽混著熱氣在眼眶裡打轉。
“爹,娘,”他含混地說,嘴裡塞滿了饅頭,“剛才……謝謝你們了。”
許前進沒說話,蹲下來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搪瓷缸子,缸沿磕掉了塊瓷,露出裡頭的白茬。他轉身往廚房走,走到門口時,背對著許和平,悶悶地說了句:“難就吱聲,彆一個人扛著。咱們許家的人,從祖輩起,啥坎兒過不去?”
院子裡的晾衣繩還在輕輕搖晃,陽光透過被單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像跳動的星星。許和平手裡的饅頭冒著熱氣,混著眼淚咽下去,竟覺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香甜,甜到了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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