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攥著許前進的手往屋裡走，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剛跨進門檻就朝著裡屋扯著嗓子喊：“老婆子！快出來！有貴客！”話音還飄在半空，一個係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圍裙的婦人就從灶房探出頭，手裡攥著根沾著麵粉的擀麵杖，麵團還粘在案板上沒擀完。她看見滿屋子陌生又帶著熟稔的麵孔，先是愣得眨了眨眼，隨即放下擀麵杖快步迎上來：“這是咋了？咋一下子來這麼多人？快先進屋裡坐，我這就去燒水泡茶。”
“泡啥茶！先彆忙那個！”王建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聲音裡裹著壓不住的激動，連帶著手都在抖，“你仔細看看，這是誰？這是秀娥姐的兒子，許前進！咱們盼了多少年的外甥！今天從葫蘆灣特意來尋親的！”婦人手裡的擀麵杖“啪嗒”一聲砸在案板上，麵粉濺起一小片白霧。她往前湊了兩步，盯著許先進的眉眼反複打量，沒一會兒眼圈就紅透了，伸手想去碰許先進的胳膊，又怕驚擾了似的縮了縮，聲音發顫：“像，真是太像了！跟秀娥姐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前進啊，可算把你盼來了，你姥姥姥爺要是知道，得多高興啊！”
“妗子好。”許前進也紅了眼眶，看著眼前婦人熟悉的神態，像看到了娘的影子，心裡暖得發顫。王建國拍了拍大腿，才想起還沒招呼眾人：“光顧著說話了！老婆子，你趕緊去把後院那隻肥鴨殺了，再把咱家醃了大半年的臘肉蒸上，今天得好好招待外甥一行！”又轉頭對著院門口路過的鄰居喊：“老張！麻煩你跑趟腿，去地裡叫我家三個小子回來，就說家裡來了重要親戚，讓他們彆管莊稼了，趕緊回來！”鄰居一聽是親戚上門，應了聲“好嘞”，拔腿就往村外的田地跑。
沒等多久，院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夾雜著鋤頭碰撞的聲響。王建國的三個兒子王強、王勇、王軍扛著鋤頭快步走進來，褲腳沾著泥土，額角還掛著汗珠。看到屋裡坐滿了人，三人都愣在原地，老大王強先開口：“爹，叫我們回來咋了？地裡的草還沒鋤完呢。”王建國拉過許前進，把他推到三個兒子麵前，聲音裡滿是驕傲：“這是你們秀娥姑的兒子，許前進，你們的表哥！今天從葫蘆灣來認親的，快叫表哥！”
三人先是愣了兩秒，隨即反應過來，王勇率先放下鋤頭走上前：“表哥好！”王強和王軍也跟著打招呼，眼裡滿是好奇。王強撓了撓頭，笑著說：“難怪剛才遠遠看著就覺得麵善，原來咱們是親戚！表哥，你們一路過來肯定累了吧？快坐，我去給你們倒碗涼水解渴。”說著就轉身往灶房走，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趁著婦人在灶房忙活，許前進和王建國坐在堂屋的舊木桌旁，桌上還擺著剛泡好的粗茶。王建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歎了口氣：“前進啊，你娘當年失蹤了以後，我拿著她的舊手帕，跑遍了周邊的村子，可連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總想著，她會不會還活著，會不會有一天帶著孩子回來，沒想到今天真的見到你了。”許前進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眼眶瞬間紅了：“舅舅，我娘走的時候，手裡還攥著您的照片，一直念著王家坳，念著您。當年我娘帶著我生活，真是遭了不少罪。”
“那你爹呢？”王建國猛地放下茶杯，眉頭皺成一團，“聽我娘說我爹是酗酒喝多了喝死了？”許前進點了點頭，眼神飄向窗外，像是回到了當年：“聽我娘說，爹當年給鄰居幫忙。受人慫恿，喝多了酒，烈火攻心不治而亡。”
屋裡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連三個兒子都停下了手裡的活，靜靜聽著。許前進咽了口唾沫，接著說：“自那以後，我娘就帶著我，不怕苦不怕累，一個人操持家，直到我能夠出力乾活了，她才有時間歇息，我娘一輩子，沒享過一天福，等日子過好了，卻因為一場大火……”此時的許前進已經淚流滿麵了，眾人看了，無不歎息。
香玲趕忙拿了手紙給許前進擦了眼淚，而王建國則伸手拍了拍許前進的肩膀，力道不輕，帶著心疼：“可真是苦了你和你娘了！好在現在好了，咱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以後再也不用分開了。”正說著，婦人端著一大盆燉雞肉從灶房走出來，熱氣裹著香味飄滿整個屋子：“菜好了！大家夥兒快上桌吃飯！”眾人圍到桌旁，隻見桌上擺著一大盆燉雞肉，金黃的湯汁裹著肉塊，旁邊是一盤蒸臘肉，油光鋥亮，還有一盤翠綠的炒青菜和一碗嫩黃的雞蛋羹，都是家常的味道，卻讓人看著就暖心。
許前進夾了一塊雞肉放進嘴裡，熟悉的味道瞬間在嘴裡散開，和娘當年做的一模一樣。他咬著雞肉，沒忍住紅了眼眶：“舅舅，嬸子，這雞肉的味道，跟我娘當年做的一模一樣，我好久沒吃到這個味道了。”婦人笑著往他碗裡又夾了塊肉：“喜歡就多吃點，以後常來，妗子天天給你做。你娘當年最會燉雞肉了，我還是跟她學的呢。”
吃到一半，許前進放下筷子，眼神變得鄭重起來，看著王建國：“舅舅，吃過飯我想去姥姥姥爺的墳上磕個頭，上香。這麼多年沒來看他們，我心裡一直不安，想讓他們知道，我來看他們了，也讓他們知道，我娘有了落腳的地方。”王建國放下碗，點了點頭，眼裡滿是欣慰：“好啊孩子，應該去！你姥姥姥爺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來了，肯定高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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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前進轉頭對和平說：“和平，你趕緊去村裡的小店買些香燭和紙錢。”和平應了聲“好”，放下筷子就快步跑了出去。沒一會兒，和平就提著一個布包回來，裡麵裝著香燭、紙錢和幾樣簡單的洗漱用品。王建國叫上三個兒子，又讓婦人把家裡的鐮刀帶上，說要去墳前除除草，一行人往村後的山上走。
山路崎嶇，滿是碎石和雜草，王建國拄著拐杖走在前麵帶路，每走幾步就回頭叮囑：“前進，小心點腳下，這路下雨天滑，現在雖然乾了，也得注意。”許前進緊緊跟在後麵，目光掃過路邊的草木，想象著娘當年是不是也走過這條路。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到了一片山坡上，山坡上有兩座並排的墳，墳前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墓碑上刻著姥姥姥爺的名字，字跡已經有些模糊。
王建國和三個兒子趕緊拿起鐮刀除草，沒一會兒就把墳前的雜草清理乾淨。許前進走上前，從布包裡拿出香燭點燃，小心翼翼地插在墳前的泥土裡，又把紙錢一張張鋪開。他“撲通”一聲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哽咽：“姥姥姥爺，我是前進，你們的外甥，我帶著家人來看你們了。請原諒我這麼多年才來看你們，當年我娘帶著我艱難度日，實在沒辦法回來。請你們在天有靈，能理解我們的苦衷，在天堂裡安心生活，不用擔心我們，我現在過得很好，還找到了舅舅一家。”
說著，許前進再也忍不住，趴在墳前哭了起來，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積壓了幾十年的愧疚和思念，在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王建國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聲音也有些發顫：“孩子，起來吧，彆太難過了。你姥姥姥爺泉下有知，知道你來看他們，知道你娘有了好歸宿，肯定安心了。他們盼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許前進慢慢站起身，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又對著墳頭深深鞠了三個躬，才跟著眾人往山下走。回到王建國家，王建國剛坐下喝了口茶，就對著老婆和三個兒子說：“老婆子，你趕緊收拾幾件換洗衣物，還有你們三個，今天跟我一起去葫蘆灣，去看看前進的家，也去給秀娥姐上炷香，讓她知道咱們一家人團聚了。”
婦人一聽，趕緊起身往屋裡走：“好嘞！我這就去收拾！”三個兒子也放下手裡的活，跟著去準備。許前進連忙說：“舅舅，不用這麼著急，你們要是忙，改天去也行，地裡的莊稼還等著你們呢。”王建國擺了擺手，語氣堅定：“不忙！再忙也沒有去看你娘、去你家認門重要！莊稼晚幾天鋤沒事，這事兒不能等！”
沒一會兒，眾人就收拾妥當，婦人提著裝滿衣物的布包，三個兒子扛著給許先進家帶的土特產，跟著許前進往院門外走。和平把車開過來，眾人依次上車。車子緩緩駛出王家坳，朝著葫蘆灣的方向開去。車窗外的樹木和田野慢慢後退，許前進看著身邊說說笑笑的親人，心裡滿是感慨。這麼多年的尋根之路，終於有了圓滿的結局，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是孤單一人，他有了舅舅一家，有了血脈相連的親人，娘的牽掛，也終於有了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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