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熱乎氣還沒散，剛端上桌的燉土雞浮著琥珀色的油花，翠綠的青菜浸在鮮靈的湯汁裡，連盤邊點綴的紅椒都透著勁兒。可王建國捏著竹筷的手卻鬆了勁，筷子尖在碗沿碰了碰，沒往嘴裡送。他抬眼瞅了瞅對麵的許前進，又飛快地衝身旁的張桂蘭遞了個眼色，終於把筷子往碗上一放，雙手在洗得發白的褲腿上蹭了蹭，語氣裡帶著點歉疚：“前進啊，我跟你妗子琢磨半天，還是得跟你說句實在話——這幾天在你這兒，真是把福享遍了：北山果園的蘋果甜到心坎裡，蔬菜基地的小番茄嚼著有小時候的味兒，連拍電視劇的片場都去瞅了新鮮。你們這待親戚的實心勁兒，我們老兩口記在心裡，暖得很。”
他話頭頓了頓，見許前進嘴唇動了動像是要留客，趕緊往前湊了湊身子接著說：“可真不行了，我們出來四五天了都，家裡的活兒早堆成山了。圈裡的老母豬前兒剛下了十隻崽，我跟你妗子不在家，就怕幫忙喂豬的鄰居沒掌握準食量；地裡的玉米也到了關鍵時候，前些天雨下的勤，得去看看有沒有倒稈的，要是積水淹了根，今年的收成就打水漂了。”
王建國說著，雙手合十衝許前進拱了拱，指節因為用力都泛了白：“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真的。咱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往後有的是日子走動，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
許前進剛要開口勸“再多住兩天，活兒我讓人幫襯著”，張桂蘭就放下手裡的帕子，順著話頭接了話，語氣軟和卻透著不容勸的堅定：“是啊前進，你彆再留我們了。我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疼長輩，可這幾天淨給你和香玲添麻煩了——天天變著花樣做吃食，連我們換下來的衣服都悄悄洗了。這麼周到的照顧，反倒讓我們心裡不踏實。這頓飯吃完我們就走，等秋收完了，我們再帶著新磨的玉米麵過來，到時候跟你好好嘮嘮。”
許前進看著老兩口眼底的牽掛，又掃了眼旁邊三個坐不住的表弟——最小的那個手都攥著背6包帶，眼神一個勁往門外飄，顯然是盼著回家了。他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好好好，我知道舅舅妗子是實在人，心裡裝著家裡的活兒。既然你們執意要走，我就不硬留了，免得你們吃也吃不安穩，睡也睡不踏實。”
他轉頭衝裡屋喊了聲：“香玲啊，把東西拿出來！”
沒一會兒，香玲就從裡屋走出來，手裡攥著個紅綢麵的信封，信封鼓得滿滿當當，邊角被手指捏得有些發皺。許前進接過信封，往前遞到王建國麵前，掌心因為攥著信封都出了點汗：“舅舅，妗子，你們年紀大了，家裡又是喂豬又是種地，難免有需要用錢的時候。這裡麵是我跟香玲的一點心意，不多，就一萬塊錢。你們拿著，平時買袋化肥、給豬添點飼料，不用再特意跑一趟鎮上取錢。”
王建國眼瞅著那信封的厚度，趕緊往後縮手，擺著手的動作都帶了點急：“哎呀，這可使不得！我們在你這兒吃了喝了住了這麼多天，已經夠麻煩你們了，怎麼還能拿你們的錢？這錢我們絕對不能要，你趕緊收回去！”
“舅舅，您就彆推了！”許前進把信封往王建國手裡塞，語氣裡帶了點小輩的執拗，“這錢不是補咱們吃飯的，是我跟香玲當小輩的，給您和妗子的孝心錢。您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當親外甥，也不把香玲當自家孩子！再說了，這錢夠你們買大半年的農資，不多不少，您可彆嫌少。”
張桂蘭也在旁邊幫著勸，拉了拉王建國的胳膊：“他舅，前進這孩子實誠，你要是不收，他心裡得琢磨好幾天。咱們先拿著，等明年春天，咱們把家裡的土雞蛋攢著，讓孩子們給前進捎過來，這不也是心意嘛。”
王建國看著許前進眼裡的堅定，又低頭聞了聞信封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那是香玲常用的牌子，顯然是剛準備沒多久。他喉頭動了動，終於鬆了手，把信封緊緊攥在手裡，眼角慢慢紅了：“好好好，我收下，我收下。前進啊，香玲啊，你們這份心意，我跟你妗子能記一輩子。回到村裡，我得跟街坊鄰居好好說說，現在這年頭，這麼疼長輩、這麼重情義的小輩，打著燈籠都難找。”
香玲趕緊笑著擺手，眼眶也有點熱：“舅舅，您彆這麼說，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您跟妗子在家多注意身體，天涼了就彆早出晚歸的，比啥都強。”
王建國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拿起筷子夾了口青菜，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又把筷子放下：“好啦好啦，我們都吃撐了，再吃就該脹肚子了。那我們就準備走了，不耽誤你們忙村裡的事兒。”
許前進點點頭，轉頭看向坐在桌邊的許和平，聲音裡帶著點叮囑：“和平，車都準備好了？油加夠了沒？路上的坑窪處都看過了沒？”
許和平“騰”地站起身，腰杆挺得筆直：“爹，您放心，早上我就把車檢查遍了：油加得滿滿的，輪胎氣打得足足的，連備用胎都看了胎壓。保證把舅姥爺一家平平安安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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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許前進說著就站起身，伸手去扶王建國的胳膊，“舅舅，我扶您起來，慢著點。妗子，您也慢點，門口的台階有點高。”
王建國被許前進扶著，一步一步往門口挪，腳步雖慢卻穩當；張桂蘭跟在後麵，手裡拎著香菱塞的一袋煮雞蛋；三個表弟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麵，嘴裡還念叨著“回家就有的忙了”。到了院門口，許和平已經把白色的金杯後門打開，車門上還細心地墊了塊乾淨的藍布——怕老兩口衣服蹭上灰塵。
許前進先扶著王建國坐進車裡，又繞到另一邊，幫張桂蘭拉開車門，看著她坐穩了，才讓三個表弟一個個坐進後座，還特意叮囑：“在車上彆鬨，彆碰到舅舅妗子，也彆亂摸車上的按鈕。”等所有人都坐好，他輕輕關上後門，又繞到車頭前，雙手攏在嘴邊衝車裡喊：“舅舅，妗子，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一定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以後彆總悶在家裡，有空就過來，村裡的果子熟了、蔬菜下來了，我都給你們留著！”
車裡的王建國和張桂蘭扒著車窗揮著手，聲音透過玻璃傳出來，帶著點模糊卻格外真切：“好！你們也照顧好自己！等秋收了我們一定來！你們可彆嫌我們老兩口麻煩就行！”
香玲站在許前進旁邊，也揮著手笑：“舅舅，妗子，哪兒的話！你們能來，是我們家的福氣，街坊鄰居都得羨慕我們有這麼疼小輩的長輩呢！”
轎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院門口的碎石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慢慢往村口的方向開去。許前進和香玲站在原地，一直揮著手，直到車子拐過村頭的老槐樹，再也看不見影子了，才慢慢放下胳膊。
就在這時，許前進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響起來，急促的鈴聲打破了院門口的寧靜。他心裡“咯噔”一下，趕緊伸手從褲兜裡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小吳”的名字。小吳是村裡許前進委派的現任書記，平時除了彙報工作，沒急事絕不會在這個點打電話。許前進的心跳瞬間快了半拍，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手指飛快地劃開屏幕，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聲音裡帶著點急促：“喂，小吳？出啥事兒了？是不是蔬菜基地的大棚漏雨了，還是拍攝基地那邊出了安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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