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的風裹著雪粒子,刮在臉上不似往常紮人,倒像含了口凍得脆生生的冰糖——涼絲絲的,卻透著股子過年的甜勁兒。葫蘆灣村的馬路被往來的腳步碾得瓷實,三輛電動三輪車“咯吱咯吱”軋著薄雪往前趕,車後座的竹筐堆得冒了尖,幾乎要遮住騎車人的肩膀。紅底金字的對聯從筐沿耷拉下來,邊角沾著的雪星子化了又凍,洇出淡淡的水痕;年畫裡的胖娃娃裹著紅肚兜,臉蛋蹭著草繩捆緊的鯉魚,魚鰓上還凝著層白霜,像是剛從冰河裡撈上來;凍得硬挺的豬肉裹了兩層油紙,油紙縫裡漏出點肉香,混著早晨從鎮上肉鋪帶回來的煙火氣,連竹筐縫隙裡塞著的橘色蠟燭,都在雪光裡泛著暖融融的光。
“東子!騎慢點兒!蠟燭要顛出來了!”秀秀攥著車把上掛著的鞭炮串子回頭喊,棉鞋後跟濺起的雪沫子落在水靈褲腳,瞬間化成小水珠,洇濕了褲腿上的碎花補丁。水靈正扶著車後座,騰出一隻手把滑下來的年畫往筐裡塞,指尖蹭過胖娃娃的紅肚兜,絨麵軟乎乎的,倒比手裡的車把還暖。心雨把厚厚一遝慰問名單揣在棉襖內兜,指尖在“五保戶王奶奶”“軍烈屬李大爺”的名字上輕輕摩挲,聲音裹著白氣飄過來:“下家就是王奶奶啦,她去年總念叨鎮上張記的糖糕,我特意多裝了兩包,壓在蓧麵袋子上麵,沒敢碰著硬東西。”
東子腳一撐地停了車,嗬出的白氣把絨線帽簷染成了霜白色,嘴角卻翹得老高:“放心,我記著呢!怕糖糕壓碎,我還在底下墊了張油紙,保準到了還是完整的。”他抬手把歪了的帽簷正了正,目光掃過遠處的炊煙——往年這時候,困難戶家的煙囪總是慢悠悠飄著細煙,像喘不過氣似的,今年卻不一樣。村委會半個月前就挨家摸了底,誰家的煤窖空了,誰家的麵缸見了底,都記在藍皮小本子上,連頁碼都標得清清楚楚。就連軍烈屬趙大叔家破了的窗戶紙,昨天也找村裡的老木匠糊了新的,米黃色的紙在風裡輕輕晃,看著就像給屋子裹了層暖被子。
推王奶奶家門時,門軸“吱呀”一聲響,像是喚醒了院裡的寂靜。炕頭的王奶奶正納鞋底,麻線穿過布麵的“嗤啦”聲突然停了,手裡的針線“啪嗒”掉在炕席上,渾濁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像落了兩顆星星。“哎呀!是我的孩子們來了!”她撐著炕沿要起身,枯瘦的手攥著炕席,指節都泛了白。秀秀趕緊跨過去按住她的胳膊:“奶奶您坐著,我們給您送年禮來啦!”水靈把竹筐拖到炕邊,一件件往外拿——對聯展開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字墨還透著新;年畫選的是“連年有餘”,胖娃娃抱著大魚,貼在炕頭正合適;鞭炮串子紅通通的,掛在門後能辟邪。新宇則把裝著蓧麵和大米的布袋子遞過去,布麵印著淺藍碎花,摸著厚實:“這是村委會給您準備的,煮麵、蒸饅頭都方便,吃完了您就跟我們說,我們再給您送。”
王奶奶的手在布袋子上摸了又摸,像是要把袋子裡的暖都摸進心裡,眼眶慢慢紅了,聲音帶著顫:“感謝黨,感謝村委會啊……我這老婆子無兒無女,每年過年你們都想著我,比親人還親。”她轉身就要往灶房走,說要燒罐紅棗茶,秀秀連忙拉住她的衣角:“奶奶我們不喝了,後麵還有李大爺、劉爺爺等著呢,等過兩天我們來給您貼年畫,再陪您嘮半天嗑。”東子把年畫往牆上比了比,笑著說:“您看這胖娃娃,跟您添福氣呢!來年您準保身體更硬朗!”王奶奶送到門口,扶著門框看著他們騎車遠去,雪粒子落在她的銀發上,她還在念叨:“慢點騎!路上滑!新年快樂啊孩子們!”
自行車剛拐過巷口,就見許前進扛著掃帚從家裡出來。老書記的頭發白了大半,像撒了層薄雪,掃帚把被他攥得發亮。見他們過來,他趕緊放下掃帚迎上去,掃帚把在雪地上戳出個小坑:“忙啥呢?這筐裡裝的滿滿當當,是給鄉親們送年禮吧?”東子跳下車,搓了搓凍紅的手,指縫裡還沾著雪渣:“前進書記,我們正送著呢,提前祝您新年快樂,萬事如意!”許前進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棉衣傳過來,暖得東子胳膊都熱了:“你這孩子,跟我還客氣啥?進來坐會兒,喝口熱茶暖暖身子。”“不了不了,”秀秀在一旁擺手,車把上的鞭炮串子晃了晃,發出細碎的響聲,“李大爺家還等著呢,我們得趕緊過去。”許前進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把自家門口的雪又掃了掃——他知道這夥年輕人要在村裡轉大半天,得讓他們走條乾淨路,彆摔著。
路過“美麗超市”時,玻璃門“叮鈴”一聲響,老板娘周美麗探出頭來,手裡還攥著賬本,筆尖上的墨汁沒乾,在賬本上洇了個小點兒:“東子書記,這是挨家送年禮呢?”東子停下車,朝她笑:“美麗姑,我們過來拿點蓧麵,有些老人牙口不好,送點軟和的吃食,比鞭炮實在。”周美麗連忙轉身往貨架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響,抱出兩袋蓧麵塞到竹筐裡,袋子上的麥麩還沒掉淨:“說得對!人過日子,缺啥都不能缺吃的,你們這忙前忙後,可得多穿點,彆凍著。”新宇笑著道謝:“美麗姑,也祝您生意更上一層樓,新年多賺點!”周美麗站在門口揮手,看著自行車消失在巷尾,轉身在賬本上寫下“贈蓧麵兩袋”,筆尖頓了頓,又添了句“新年快樂”,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每年這時候,看著村裡熱熱鬨鬨的,她心裡比賺了錢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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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漸升高,雪粒子停了,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灑下來,在地上織出碎金似的光斑,映得對聯上的“福”字格外紅,像燃著的小火焰。到軍烈屬李大爺家時,東子剛把鞭炮掛在門框上,李大爺就從屋裡出來了,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胸前的軍功章在陽光下閃著光,像顆小太陽。“你們來啦!”他聲音洪亮,底氣十足,接過水靈遞來的魚肉,魚身上的霜還沒化,涼絲絲的,卻透著新鮮。李大爺指著牆上的照片,照片裡的年輕人穿著軍裝,笑容明亮得晃眼:“我兒子要是還在,看到村裡這麼熱鬨,肯定高興,他最盼著大家過好日子了。”秀秀把年畫貼在照片旁邊,指尖輕輕碰了碰照片的邊緣,輕聲說:“大爺,我們都記著他呢,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新年添福氣。”
鞭炮“劈裡啪啦”響起來,紅色的紙屑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桃花瓣,煙霧裹著年味散開,飄得滿巷都是,連空氣裡都帶著甜。李大爺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騎車去往下一家,眼角悄悄濕了,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又笑著朝他們喊:“路上慢點!新年快樂!”
從上午到下午,三輛三輪車在村裡轉了個遍,竹筐裡的東西越來越少,空出來的地方漸漸積了層薄雪,可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連凍紅的鼻尖都透著喜氣。路過村頭的老槐樹時,新宇突然指著遠處喊:“你們看!張嬸家的燈籠掛起來了!”東子抬頭望去,紅燈籠在風裡晃悠,像一團團跳動的火,把半邊天都映紅了,連樹上的雪都像是暖了幾分。水靈笑著說:“等我們送完最後一家,村裡的燈籠肯定都掛起來了,到時候比現在還熱鬨,走夜路都不用打手電。”
最後一站是五保戶劉爺爺家,送完東西出來時,天已經擦黑了。村裡的燈一盞盞亮起來,昏黃的燈光從窗戶裡透出來,映出人們貼對聯、包餃子的身影——有人舉著對聯比位置,有人擀著餃子皮,連孩子都在旁邊幫忙遞餡兒。擀麵杖“咚咚”的聲音混著孩子的笑鬨飄出來,暖得人心尖發顫。東子推著自行車,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說:“你看,咱們這一趟沒白跑,你看王奶奶、李大爺的笑,比啥都強。”秀秀點點頭,嗬出的白氣裹著滿足,在冷空氣中慢慢散開:“可不是嘛,這年味兒,就是靠咱們一起湊出來的,你送點禮,我添句祝福,就暖起來了。”
晚風裡飄來餃子的香味,混著醬油和醋的氣息,勾得人直咽口水。新宇把空竹筐疊起來,突然想起什麼,從棉襖內兜掏出幾顆水果糖,糖紙在燈光下亮晶晶的,像小鏡子,分給東子和秀秀:“這是王奶奶塞給我的,說讓我們甜甜蜜蜜過年。”三人站在路邊,剝開糖紙把糖含在嘴裡,甜味在舌尖慢慢散開,從嘴裡暖到心裡。他們看著村裡的燈光一盞比一盞亮,聽著遠處偶爾傳來的鞭炮聲,都笑了,笑聲在巷子裡飄著,和年味融在了一起,像首暖融融的歌。
葫蘆灣的年,就這樣在一袋袋帶著溫度的米麵裡,在一幅幅映著笑臉的年畫裡,在一聲聲裹著真心的祝福裡,熱熱鬨鬨地來了——像雪地裡的炭火,烤得人心裡暖;像窗台上的燈籠,照得路裡亮;更像鄉親們手裡的糖,含在嘴裡甜,記在心裡暖,把整個村子都裹進了年的溫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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