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裹著碎金般的葉子，在村委會院牆外打著旋兒，卷起滿地塵土又重重落下，像極了屋裡人堵得慌的心事。劉軍攥著皺巴巴的煙盒，煙絲從裂縫裡漏出來，沾在泛白的指節上——那指節是因為用力攥得太久，連帶著聲音都發緊，他往前湊了兩步，盯著辦公桌後揉太陽穴的男人，語氣裡滿是憋了半宿的火氣：“東子啊，你說說，咱們前前後後搭了那麼多錢，耗了小半年時間，最後倒好，便宜了合作社那幾個，我這心裡頭，不服氣啊！”
被稱作“東子”的村支書猛地抬頭，眼底的紅血絲像爬滿了蛛網，桌上的搪瓷缸子還冒著殘熱，水汽氤氳著他疲憊的臉，卻沒衝淡聲音裡的煩躁：“啥意思啊你們？當初讓你們接著再投錢，一個個躲得比兔子還快，天天堵著我家門要錢！這好不容易盼來個接盤俠，錢一分不少給你們了，投多少拿多少，現在倒好，又這事那事的，你們是成心要把我逼死啊？想讓我死，明說！”
“啪”的一聲，他的手掌拍在桌麵上，文件紙頁震得跳起來，邊角卷起又落下。“我的錢全紮在這項目根裡了，連我媳婦的陪嫁都填進去了，我朝誰訴冤去？你們愛要不要，再磨嘰一分鐘，我一分錢都不給你們！”
站在劉軍旁邊的趙老三趕緊上前，手伸到半空想拍李向東的肩膀，又像觸到了燙鐵似的縮回去，訕訕地搓著手勸：“東子書記，消消氣，消消氣。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心裡不平衡——憑啥他們啥力沒出，就能白白撿現成的錢呀？”
“有本事你們當初彆撂挑子，跟我好好合作啊！”東子扯了扯嘴角，笑聲裡滿是冷意，指節敲著桌角，發出“篤篤”的響，“人家合作社說了，你們不要錢，就當投資，以後按股分紅；要錢，現在就把欠你們的清了，你還想咋的？不作就不會死，你們是真能作！我不陪你們耗了，錢給你們，以後彆再找我！我這輩子，不服天不服地，就服你們這幾個——當初說好一起搞開發，轉頭就把爛攤子扔給我，難為我有啥用？我扛過的苦比你們吃的鹽都多，你們這點委屈，算個屁！”
劉軍被噎得臉色通紅，嘴唇動了動，最後隻嘟囔出一句：“東子啊，我昨天看見他們悄沒聲兒派人去工地了，心裡堵得慌——那可是咱們一勺子一勺子挖出來的心血，就這麼白費了？”
“行了，彆說了！”旁邊的劉桂蘭趕緊拉他的胳膊，聲音壓得低卻急，指甲都掐進了劉軍的袖口，“咱們趕緊拿錢走人吧，再耗下去，萬一東子反悔，咱連這點錢都拿不到！東子說得對，啥都由著咱們，咱們都快把他坑死了，還不夠慘呐？趕緊走，彆在這添亂了！”
幾人終於閉了嘴，捏著簽好的字據，接過那一遝帶著體溫的現金，腳步匆匆地出了村委會。院門口的枯葉被踩得沙沙響，像在歎氣，沒一會兒，那腳步聲就遠得聽不見了。東子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長長地歎了口氣，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涼茶水，苦澀的味道從舌尖漫到喉嚨，眉頭卻依舊擰成了疙瘩。
而村那頭的溫泉村，卻是另一番熱鬨景象。
原本破得漏雨的老院落，如今青灰色瓦簷下掛著紅燈籠，線繩上的流蘇被風一吹，輕輕晃著；院牆上爬滿了新栽的爬山虎，綠油油的葉子在深秋裡透著勁兒，連牆角的裂縫都被水泥補得平整。工人們戴著藍色口罩，彼此間隔著一米多的距離，有人蹲在木門前刷漆，棕紅色的漆料順著木紋往下淌，在地上積成小小的窪；有人拿著鐵耙整理庭院裡的石子路，石子被碼得整整齊齊，像鋪了層碎玉；還有人提著噴壺，對著門把手、牆角縫仔細噴消毒水，細密的水霧在空中散成白煙，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油漆味和消毒水味，卻透著讓人安心的忙碌。
二懶穿著藏青色工裝，袖口挽到小臂，手裡的筆記本記滿了字，正跟一個工人交代屋頂補漏的細節，轉頭看見許前進從村口走來——他穿著深灰色衝鋒衣，拉鏈拉到胸口，領口沾了點塵土，臉上卻帶著掩不住的笑，二懶趕緊迎上去，聲音裡滿是輕快：“前進，你來得正好，大夥乾活利索著呢！昨天跟你說的那幾處漏雨的屋頂，都補好了，你要不要去瞅瞅？”
許前進擺了擺手，目光掃過初具雛形的溫泉館，眼底亮得像落了光：“不用瞅，我信得過大夥。”他指著館外新砌的石階，語氣裡滿是期待，“現在就等疫情好轉，隻要一解封，咱就能正式營業！到時候，保準讓咱們溫泉村，在縣裡出個大名！”
“宣傳的事你放心，早安排好了！”二懶笑得更歡了，拍了拍許前進的胳膊，“本來想讓美麗姐提前發廣告，她人脈廣，朋友圈裡都是能幫著轉發的人，沒想到——”
“哎呦，前進啊，你還沒看朋友圈吧？”旁邊搬花盆的張嬸插話進來，手裡的陶盆沉甸甸的，她卻沒停下動作，“美麗早就發了！我早上刷著了，好幾張工地的照片，配文寫著‘溫泉村敬請期待’，底下評論都快炸了，好多人問啥時候開業，還有人說要預定第一波名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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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前進愣了一下，趕緊掏出手機，屏幕上還沾著早上的露水。點開朋友圈，置頂的就是林美麗的動態——九宮格照片裡，有工人蹲在地上刷漆的認真模樣，有翻修好的庭院一角紅燈籠映著爬山虎，格外好看），還有一張是溫泉池的雛形，池邊擺著嶄新的石凳，石麵上還留著打磨的痕跡。配文寫著：“溫泉村改造ing！等疫情退散，約上三五好友，泡著溫泉看山景，想想都美！開業時間待定，關注我，第一時間通知～”
底下的評論早堆成了樓，有人問地址：“咱村這溫泉在哪？到時候一定去！”有人開玩笑：“美麗姐，能不能給我留個vip位？”還有同村的熟人說：“需要幫忙喊一聲，咱也為村裡出份力！”
許前進看著屏幕，忍不住笑出聲，眼角的細紋擠在一起，像撒了把碎星星。他抬頭看向遠處忙碌的工人，又看了看二懶和張嬸，聲音裡滿是乾勁：“太好了！美麗這效率，沒話說！咱們再加把勁，爭取疫情一穩定，就開門迎客！到時候，讓咱們溫泉村，成咱縣的招牌！”
“你放心，防疫的事我沒落下！”二懶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記著密密麻麻的字，“我跟大夥都交代了，每天早晚測體溫，工具用完就消毒，絕對不會因為趕工期，把防疫落下。工程進度和安全，咱都能顧上！”
許前進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裡滿是信任：“有你在，我放心。走，咱去後邊看看那幾間民宿，昨天師傅說家具快到了，咱們去對對尺寸，彆到時候家具放不進去，又得返工耽誤時間。”
兩人並肩往後山走，腳下的碎石路是新鋪的，踩上去“咯吱”響，卻走得穩當。遠處的山頭還帶著秋黃，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給溫泉村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連風都變得溫柔了些。許前進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裡像揣了團火——等開業了，村裡的老人們能在民宿裡幫忙，年輕人不用再背井離鄉去打工，家家戶戶的煙囪裡，都能飄起熱乎的炊煙，這日子，想想就有奔頭。
他掏出手機，給周美麗發微信：“朋友圈看了，拍得真好！辛苦你了，等開業，我請你泡咱們村的溫泉，管夠！”
沒過幾秒，周美麗的消息就回過來了，帶著俏皮的語氣：“客氣啥！都是為了溫泉村！對了，我今天跟縣城的旅行社聊了，他們說等咱開業，願意幫咱推‘溫泉+民宿’的套餐，到時候客源不用愁！”
許前進看著屏幕，笑得更歡了，腳步都輕快了不少。風從山間吹過來，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混著遠處工人的談笑聲，他抬頭望了望湛藍的天，心裡清楚——隻要大夥擰成一股勁，溫泉村的好日子，很快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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