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筵日講的風波過後,陳平安在翰林院的日子,變得清靜了許多。
再沒有不長眼的人前來挑釁,也沒有了那些明裡暗裡的試探。
掌院學士錢謙益對他愈發看重,幾乎將他當作可以平等論交的同僚。
而那位八卦狀元郎王進,更是成了他公房的常客。
每日下值之前,王進總會溜達過來,與他分享一些新鮮出爐的京城秘聞,或是拉著他去某處新開的酒樓小酌一杯。
陳平安並未因此而懈怠。
聖眷正隆,既是護身符,也是催命符。
自己根基尚淺,唯有儘快做出實績,將皇帝的信任轉化為真正的權力,方能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之上,站穩腳跟。
錢謙益交給他的差事,是兼管翰林院的典籍廳。
這在旁人看來,是個清閒到近乎養老的職位。
典籍廳,說白了,就是翰林院的檔案庫。
裡麵堆放著大夏開國百餘年來,堆積如山的各類典籍、檔案、以及前朝的奏疏、文書。
大部分都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散發著陳腐的黴味。
但陳平安,卻如獲至寶。
他每日處理完侍講學士的分內工作後,便一頭紮進典籍廳裡。
他讓下屬的小吏,將一卷卷落滿灰塵的舊檔,搬到他的公房。
他則親自整理、歸類、閱讀。
王進對此很不理解。
“陳老弟,你這是何苦?”
他捏著鼻子,看著陳平安公房裡堆積如山、散發著黴味的故紙堆。
“你如今聖眷在身,正是該多在陛下麵前走動,或是與朝中同僚結交應酬的時候。怎麼反倒跟這些發了黴的破爛玩意兒較上勁了?”
陳平安抬起頭,從一卷泛黃的奏疏中抬起頭來。
他的臉上和手上,都沾了些許灰塵,但眼睛卻亮得驚人。
“王兄,你不懂。”
他拿起手中的奏疏,在王進麵前晃了晃。
“這哪裡是破爛玩意兒?這分明是一座寶山。”
“你看這本。”
他指向奏疏的標題。
“《景泰三年,河東路轉運使關於清丈田畝事宜的奏報》。”
“這上麵,詳細記錄了當年河東路清丈田畝時,所遇到的阻力、采用的方法、以及最終的成效與弊病。其數據之詳實,案例之生動,遠非經史子集上的空談可比。”
他又拿起另一卷。
“還有這本,《正統十年,兵部關於北境邊防九鎮軍費開支的核算賬目》。”
“從這裡麵,可以清晰地看出我大夏邊軍的兵力配置、後勤補給、以及……被各級將領層層克扣的爛賬。”
王進聽得目瞪口呆。
他從未想過,這些在他看來毫無用處的舊檔案裡,竟隱藏著如此多驚心動魄的朝政機密。
“這些東西,能讓你……更懂這個天下。”
陳平安平靜地說道。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我們無法親身經曆所有事,但這些前人留下的筆墨,卻能讓我們看見,他們走過的路,踩過的坑。”
王進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少年,第一次,從心底裡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敬佩。
這幾日,陳平安在整理舊檔時,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大夏的官方信息傳遞,效率極為低下,且失真嚴重。
一份來自邊陲小縣的奏報,要經過層層轉呈,耗時數月,才能抵達京城。
而送到皇帝禦案上的,往往都已被各級官員“潤色”過,報喜不報憂,粉飾太平。
許多真正關乎民生疾苦、邊防危機的緊急軍情,就這樣被埋沒、被延誤了。
一日,景泰帝在批閱奏章時,感到有些煩悶,便信步來到了翰林院。
他想聽聽陳平安,這個總能給他帶來驚喜的年輕人,又在忙些什麼。
當他推開陳平安公房的門時,也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下。
寬敞的公房,幾乎被一摞摞的舊檔案給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