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蘇州府。
這裡是大夏最富庶的地方,也是文風最盛,士族門閥勢力最盤根錯節的地方。
一艘官船,緩緩靠岸。
王進一身嶄新的巡按禦史官服,站在船頭,看著眼前這座繁華得近乎奢靡的城市,眉頭卻微微蹙起。
他身後,是以李士林為首的,十餘名同樣滿懷壯誌的年輕進士。
他們是京城派來的“考成法”巡視組。
是天子之劍,是陳平安手中的利刃。
蘇州知府孫傳庭,早已帶著府衙內的一眾官吏,在碼頭上,恭候多時。
孫傳庭年約五旬,麵白無須,臉上總是掛著一副和煦的笑容,看起來,像個精明的富家翁,多過像個封疆大吏。
“下官蘇州知府孫傳庭,率合府官吏,恭迎王巡按,與諸位大人。”
他躬身行禮,姿態,放得極低。
“孫知府客氣了。”王進回了一禮,態度不冷不熱。
他知道,眼前這位笑眯眯的知府大人,便是前任吏部尚書張瓚的得意門生,是嚴黨在江南,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雖然嚴嵩已倒,但他們這些地方上的勢力,並未傷筋動骨。
接風宴,設在了蘇州城內,最豪華的“得月樓”。
滿桌的珍饈美味,精美得如同藝術品。
陪坐的,除了府衙的官員,還有幾位,在當地極有聲望的鄉紳耆老。
這些人,都是蘇州府各大士族的族長。
席間,孫傳庭絕口不提“考成法”之事。
他隻是不停地,向王進等人敬酒,介紹著蘇州的風物人情,詩詞歌會。
仿佛,王進他們,不是來推行新政的欽差。
而是,來此地遊山玩的貴客。
王進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與他們虛與委蛇。
他知道,真正的較量,還未開始。
第二天,巡視組正式入駐府衙,開始工作。
他們要求孫傳庭,提供蘇州府下轄各縣,近五年來的,所有田畝、稅收、戶籍、以及案件的原始卷宗。
孫傳庭滿口答應,配合得不得了。
半個時辰後,數十大車,堆積如山的卷宗,便被送到了巡視組的臨時公房。
“王大人,您要的東西,都在這裡了。”孫傳庭笑眯眯地說道。
王進看著眼前這幾乎能將人淹沒的故紙堆,眉頭再次蹙起。
他隨手抽出一卷,打開。
上麵,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沒有任何的標點和歸類。
他知道,這是對方給他的,第一個下馬威。
將他們,困死在這些,浩如煙海,卻又雜亂無章的文書之中。
讓你,有力,也無處使。
“有勞孫知府了。”王進合上卷宗,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接下來的幾日,巡視組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與故紙堆的苦戰之中。
他們夜以繼日地,查看著這些卷宗,試圖從中,找出破綻。
然而,這些賬目,都做得太“乾淨”了。
每一筆收入,每一筆支出,都對得上號。
每一個案件的審理,都“合乎法度”。
李士林等人,累得眼圈發黑,卻一無所獲。
“王兄,不對勁。”李士林揉著酸痛的眼睛,“這些卷宗,太完美了。完美得,就像是,提前寫好的戲本。”
王進點了點頭。
“他們,這是在跟我們,打太極。”
“明麵上,他們對我們,畢恭畢敬,有求必應。”
“暗地裡,卻用這種方式,讓我們,寸步難行。”
這,便是官場上,最難纏的“軟釘子”。
它不與你正麵衝突,卻能用各種無形的障礙,將你的銳氣和耐心,一點點地,消磨殆儘。
就在王進,一籌莫展之時。
陳平安的密信,通過特殊的渠道,送到了他的手中。
信中,隻有一張,看似平平無奇的地圖。
地圖上,標注著蘇州城內,幾家看似毫不相乾的,米行、布莊、以及當鋪的位置。
信的末尾,還有一句話。
“欲破局,先破網。”
王進看著地圖,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這是陳平安,在給他指點迷津。
這些店鋪,必然,與蘇州官場,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
他決定,親自去探一探。
是夜,王進換上了一身便服,獨自一人,來到了地圖上標注的一家,名為“德盛祥”的米行。
米行早已打烊,四周一片寂靜。
王進沒有選擇潛入。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麵前,不值一提。
他隻是,躲在街對麵的一個暗巷裡,靜靜地,觀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