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很了解我,脖子上的疤跟他一樣。”她目光掃過每一張驟然繃緊的臉。
“裝得還挺像樣的。”她冷笑一聲。
那笑容讓張海客想起他第一次以真麵目去蘇州接她時的場景——
雨後初晴的陽光透過梧桐葉投下斑駁的影子,而她站在門後像隻怯怯的小兔,警惕地打量他這個自稱“初次見麵”的陌生人。
“尤其是你,張海客,剛來蘇州接我去香港那會還假裝跟我是第一次認識。”
“這餿主意可不是我出的。”張海客聽見自己蒼白解釋,聲音比他想象的要乾澀。
眼風輕飄飄地掃向正剝蝦的張慕塵。
蝦殼在張慕塵指尖裂成兩半,蝦肉穩穩落進盛葳碗裡,她從鼻子裡哼哼兩聲:
“反正你們張家人永遠都是有苦衷,永遠在算計,以後你們沒機會裝神弄鬼了。”
她突然把張啟靈的碗拽過來,嘩啦啦倒進去半盤番茄炒雞蛋,看著他沉靜的側臉:
“張啟靈最好,就他沒扮過盛懷良。”
這個動作做得太過刻意,又太過自然,無疑讓桌上幾個男人的眼神同時暗了下來,卻隻敢盯著族長碗裡金燦燦的雞蛋山。
她把她最愛的菜給了他,這個動作像記耳光,抽得他們無法做出任何,隻得掩飾般移開眼神,筷子齊齊轉向紅燒肉。
她甚至沒有抬眼看一下他們的反應,明目張膽的偏愛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
張啟靈麵不改色地接受了這份“獎勵”,連咀嚼的頻率都沒有變化,但張海俠注意到族長握著筷子的手指略微收緊了些。
“微微。”張海俠決定主動出擊,“我們尊重你,但你得給我們一個解釋,這次幸虧是有驚無險,你怎麼會找到齊羽家?”
“我在夢裡見過他,他不是壞人。”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筷子在碗裡畫著圈圈。
夢裡……這無疑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什麼夢……”他話還沒完就被打斷。
盛葳突然把衛衣兜帽罩住腦袋:“我的夢,我的秘密。”她隔著布料悶聲說,“就像你們裝成盛懷良,也是你們的秘密。”
張啟靈往她碗裡夾了一筷子排骨,不動聲色地套話:“還夢到過誰?”
盛葳抬眼看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很重要?所以這就是我會被你們拿來做局的特殊之處?”
不等無意繃緊的眾人開口解釋,她自顧自道:“西沙墓裡那個十二隻手的女屍。”
“有人把她按進那個金絲楠木棺裡,我還變成個明朝的挑土工,還有其他奇奇怪怪的……”她警惕地並未全盤托出所有細節。
張海俠感覺眼皮突然無意識跳了跳。
“哦,還有汪臧海。”
輕飄飄的三個字像驚雷炸起波瀾,張海客感到一陣尖銳的耳鳴,他看見張海洋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張慕塵的瞳孔驟然收縮。
張啟靈的反應最直接——他一把攥住盛葳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輕吸一口氣。
“怎麼?”盛葳環視眾人緊繃的麵容,“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還有後麵那些事,要是知道我肯定把他打一頓。”
說到這個,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看向張慕塵。
“我小時候真的被黑毛蛇咬過嗎?張小蛇說這種蛇會讓我看到一些類似記憶的東西,可我一點都記不得,我的記憶是……”
“怪我們沒保護好你。”張慕塵回答得飛快,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
“這種蛇毒會讓你記憶混亂,有些人可能還會覺得自己像條蛇,所以你記不得。”
他的眼神下意識瞟了張啟靈一眼,又很快收回。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她的眼睛,但她隻是輕輕“嗯”了聲,不再追問。
突然的沉默裡,盛葳把最後一塊糖醋排骨夾給張啟靈,“那真盛懷良到底是誰?”
張慕塵垂眼給她添了菜,臉色平靜:
“一個死人而已,隨便挑的一張皮,我每年帶你去燒香的那個無名碑就是他。”
他倒不是什麼善良,他隻是感謝,感謝他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做了回人,救了微微。
在她垂頭看不到的地方,眾人已經完成了無聲的眼神交彙,這無疑不是個好消息。
她似乎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才開始專心對付碗裡被她戳得千瘡百孔的米飯。
張海客注視著她撲閃的睫毛,想起十四年前第一次見到女孩的場景。
那時候她還是個渾身是傷的小不點,像隻沒未孵化成蝶的繭,蜷縮在張慕塵懷裡。
十二年。足夠一個傷痕累累的孩子長成如今這個會平靜地撕開他們偽裝的大姑娘。
他們教她許多,卻忘了教她最重要的一點:有些羈絆一旦形成,就永遠無法抹去。
但話已經說出了口,有些東西,終究是不一樣了,以後隨時可能掀起新的風暴。
“微微,我能吃番茄炒雞蛋嗎……”張千軍萬馬眼巴巴地看她,試探地問道。
女孩哼哼兩聲,把盤子遞過去,“隨便,但是我要吃番茄,你吃雞蛋。”
這像是一個信號,有人突然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