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昨晚
張九思背著東西站在陌生的宅院裡,看著張海客為他推開廂房的雕花木門。
屋內陳設簡單卻講究,紅木架子床掛著素紗帳幔,案幾上擺著套鈞窯茶具,月光透過冰裂紋窗欞,在青磚地上灑下細碎光斑。
“這處是新買的,明天才帶她來看呢,委屈你先住這,離正院也近,畢竟你是微微親自帶回來的人。”他狀似隨意地說道。
“多謝。”他不動聲色地放下行囊。
張九思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也隻是沒什麼情緒地淡淡回應。
他已經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海外張家是張家如今唯一還算發展較為穩妥的一支。
窗外,張海樓和張千軍萬馬的聲音窸窣響起,隱約傳來“族長”之類的隻言片語。
張九思的目光在茶具上停留片刻,茶壺壺嘴打開,水是剛燒好的,看來早有準備。
“九思兄弟這一路護著她辛苦了,聽說你們在長白山遇到了麻煩?”
張海客不動聲色客套起來,倚著多寶閣,手指撫過閣上的青瓷瓶輕叩幾下。
張九思想起盛葳的叮囑,還真是準,他壓下心裡的想法,吐出早已串通好的回答:
“遇到些追她的人,順手解決了。”他一邊解棉襖最上麵的扣子,語氣無甚起伏。
“回來這一路上沒遇到什麼危險吧?”張海客上前半步,恰到好處地擋住燈光。
“還好。”
除了差點被他給失手打死之外都挺好。
話畢,張海客沒作聲,外麵傳來張海樓的放肆大笑,夾雜著張小蛇結巴的解釋。
張九思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杯沿停頓一瞬,這座宅子裡的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同出一脈的血緣,賦予了他們近乎相同的特質:多疑、謹慎、以及非凡的洞察力。
張海客轉身添茶,熱水氤氳,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張九思波瀾不驚的臉:
“說起來,張家老宅現在什麼樣?我有幾十年沒回去過了。上次踏足,還是少年時在那受訓的時候,一晃眼,竟這麼久了。”
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追憶和悵惘。
“早就空了。”張九思接過他遞來的茶杯,“隻剩些搬不走的破瓦爛木。”
“是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他突然換了話題,“微微年紀還小,”
“小孩好奇心重是很正常的,就像她總想知道青銅門後麵有什麼。”
他抬眸直視張九思的眼睛,“但族長不會告訴她,我們也不會。”
張九思麵不改色:“她確實好奇。”
他想起盛葳潛入族長居所的專注側臉,想起她追問張啟靈過往時眼底執拗的光。
“但那兒什麼都沒有。”他抿了口茶,苦得恰到好處。
張海客臉色未變:“那丫頭沒纏著你問東問西?”他突然輕笑,“她不了解我們這些人的過去,所以最愛打聽張家的事。”
“問了,她問我為什麼一直在那,我隻是不知道哪裡可以去。”他眼睫未抬。
屋內陷入詭異的寂靜,張海客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門外張千軍萬馬的喊聲打斷。
“好好休息。”他臉上重新堆起笑意,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審視從未發生。
床榻很軟,是上好的棉花芯。張九思平躺著,雙手交疊在胸前,像是入殮的姿勢。
窗外偶爾傳來積雪壓斷樹枝的聲響,還有張海樓他們壓低嗓門的交談。
“……她好像還在跟族長賭氣……”
“……青銅門的事……”
“那新來的什麼來路……”
張九思閉上眼,意識中浮現出盛葳在車上熟睡時,下意識地往他肩上靠的模樣。
那麼理所當然,又那麼毫無防備。
這很危險。張家人不該有這樣的軟肋。
他又想起盛葳推開四合院大門時,滿院子張家人瞬間緊繃的神情,還有族長看她的眼神,沉靜的黑眸隻裝著她的那種專注。
張九思罕見地陷入思考。
張海客他們對盛葳的熟悉與維護顯而易見,甚至帶著縱容,卻又為何處處設防?
而她對張家秘密近乎偏執的探尋,甚至敢算計隱瞞,看起來對他們也不怎麼相信。
張九思翻了個身,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思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這很反常。
作為張家人,他本該心如止水,探究他人過往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更是無謂的浪費。
可此刻,他卻忍不住想知道那個衝他要第二碗飯的姑娘,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沉寂百年的心,似乎被一滴墨悄然攪動。
——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將夜色染成朦朧的灰白,屋內昏黃的光暈下偶有翻書的聲音。
盛葳蜷縮在躺椅裡,濕漉漉的頭發用一塊乾毛巾隨意裹著,偶有幾縷烏黑的發絲掙脫出來,貼在光潔的頸側和臉頰滴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