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諸葛先生已至石桌前,距離老人,也已隻有一丈的距離了。他弓下身,用兩根手指夾住一張紙媒。
黑暗裡看不清紙媒的紋理,可卻能感覺到這紙媒搓的很細,很緊,想來定是不俗。
而就在此時,陰影中的漁夫突然走出。
他神情木然冷漠,緩緩地走出,又緩緩地取下鬥笠,戴在諸葛先生頭頂。
諸葛先生卻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仿佛覺得漁夫所為,本就是理所當然。
漁夫也是如此。
他為諸葛先生戴好鬥笠後,便拿起了石桌上的火鐮、火石。然後,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像一尊泥塑雕像一樣,呼吸驟停。
石亭內突然充滿殺機!
諸葛先生看著他,仔細地瞧了幾眼,眼神譏諷,最後才慢慢地抬起手,用兩根手指間的那一小撮紙媒靠近火鐮、火石。
“叮”的一聲,火光四濺。
紙媒已點燃——
諸葛先生弓著腰,目光凝視火光,然後慢慢地將紙媒靠近油燈。
漁夫站在一側看著他,一對拳已握起、握緊。
現在他完全有機會攻擊諸葛先生身上任何一處穴道,但他卻沒有動。因為諸葛先生的手很穩。
他不敢動手,不敢賭。
而就在此時,呼的一聲,油燈已被點燃。燈火如豆,光芒一下子就驅逐了黑暗。
漁夫低下頭,拿走火鐮、火石交於老人,然後緩緩退後至老人身後的陰影裡——他已沒有機會。
老人將火鐮、火石放在腿上,又伸手進煙袋,取出一小撮煙絲,放入兩尺長的煙鬥,塞緊。
他動作很慢,但手卻出奇穩。一點也不抖。這是漫長時間才能沉澱下的技術、心境。而相比之下,漁夫的穩,無疑是形影見絀。
諸葛先生用兩根手指夾住最後一張紙媒。
燈火下可以看到這張紙煤紋理極佳,搓得極細。
隻不過,諸葛先生卻沒有看,隻是將目光注視於老人,仔細地關察他的每一個動作。
而老人則隻是拿起火石、火鐮,等著。
諸葛先生拈住紙媒慢慢地靠近——
叮的一聲,紙媒已被點燃。
諸葛先生青衫鬥笠弓著身兩根手指夾住紙媒,緩緩湊近煙鬥。
老人還在抽煙。
坐在那,不聞,不聽,不動。
呼的一聲,火光如天燈一般亮了起來。老人還在抽煙,火光還在變亮,身形卻突然靜止。
諸葛先生也立馬不動。
火光已亮的照亮滿堂。
火已燒入指間。
但他們卻好像沒有半分感覺,靜止在原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直到諸葛先生指間的紙媒燃儘,老人的中實兩指才微微動了一下,動的極細微,但諸葛先生卻依舊沒有動。
老人眼神異樣,卻還在吸煙。
於是諸葛先生開始往後退,動作穩而緩。
就在這時,老人突然長長地吐出煙來,煙是柱狀的,也如老人的呼吸一樣緩慢、遲鈍。
但就在它來到諸葛先生身前時卻發生了奇妙曲折的變化,突然一折,化作箭狀射到諸葛先生麵前!
而諸葛先生卻還在退,不聽,不見,不聞。
臉上毫無表情。
而那煙霧,則在諸葛先生麵前突又消散了。
諸葛先生退回原來的地方,站定,抬起頭來,在鬥笠下幾乎隻看得見一雙清澈的眼睛,平靜而深沉。
老人卻忽然長歎一口氣,道:“諸葛不愧是諸葛。”
諸葛先生則扶了下鬥笠,笑容溫和,道:“公孫前輩也不愧是公孫前輩。”
老人嗬嗬一笑,道:“距上次一彆,已有六十餘年了,這六十年間,過的可好?”
諸葛先生道:“還好。”
老人突然眼神森冷,道:“但有人不好!”
諸葛先生自然知道“有人”指的是誰,所以他的眼神立馬痛苦、悲愴了起來,眼角皺紋一條條綻出。
他沉默了。
而由於鬥笠的緣故,老人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並且,老人也從未看他。
他看的是位“故人”。
老人緩緩地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地吐出,道:“我已有七十年未見你師,他過的怎麼樣,我卻極為清楚。因為他是我敬佩的人之一。曾經有段歲月,我甚至想念他到睡不著覺。所以我不會動手。”
說到這,他話音一頓,話鋒一轉,道:“其實你不該來。”
諸葛先生已恢複平靜,道:“可我已來了。”
老人歎道:“是啊,你已經來了,可是,來即是不來,不來即是來,你還是有選擇的。”
諸葛先生道:“諸葛沒得選。”
老人長歎,目光移向雨幕,道:“那你準備什麼時候死?”
諸葛先生道:“或許他一走,我就會死。”
老人沉默半晌,然後將煙鬥遞向他,眼神平靜,道:“來一口?”
諸葛先生搖頭。
老人就繼續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