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市的夜，被霓虹燈野蠻地劃開。林立的高樓大廈，其玻璃幕牆反射出冷峻的光，將都市的繁華與喧囂收納其中。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仿若一條發光的長河，在樓宇構成的峽穀間奔騰不息。
雲端投資公司所處的摩天大廈，像一把利劍直插夜空，在第23層，投資三部的會議室裡，百葉窗緊緊閉合，將窗外的繁華隔絕在外。室內，深灰色的天花板上，白熾燈散發著慘白的光暈，無情地照亮了圍繞橢圓形會議桌擺放的十二張真皮座椅，上麵坐著表情各異的投資精英們。
時針悄然向八點三十分靠近，投資三部部長顧小蘭抬手將玳瑁邊框的眼鏡推至眉骨處，深灰色職業套裝上的珍珠紐扣，在燈光下泛著冷冷的光澤，恰似她此刻冷靜的心境。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左側首位坐著的是副部長顧立軒，身為集團第三代的他，正用鋼筆輕輕敲擊桌麵，那鱷魚皮帶扣，在燈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反光，好似在彰顯他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而右側的副部長淩瀟峰，正把筆記本電腦拉到身前，屏幕散發的幽藍光芒，讓他本就棱角分明的側臉更顯冷峻。顧小蘭深吸一口氣，輕輕拿起講台邊緣的黃銅鎮紙，叩擊桌麵，金屬撞擊聲在寂靜的會議室裡悠悠回蕩，打破了這壓抑的平靜。
“看多恒達的一方，請先發言。”顧小蘭的聲音清脆利落，宛如***術刀，精準地劃開凝滯的空氣。
顧立軒微微抬起下頜，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坐在第三順位的投資顧問王叢，像是收到了無聲的指令，立刻站起身來。他精心打理的背頭，散發著濃鬱的發膠氣味，藏青色西裝的口袋裡，半截真絲手帕若隱若現，處處彰顯著他的精致與自信。
“各位同事，”王叢開口說道，皮鞋在柔軟的地毯上碾出輕微的聲響，“當下房地產行業陷入低穀，可這對頭部企業而言，恰恰是千載難逢的黃金機遇。恒達集團在全國32個重點城市牢牢掌控著核心地塊，去年土地儲備環比增長了17%，這樣的戰略布局，堪稱行業教科書級彆的典範。”
說著，他熟練地操作遙控器，大屏幕上瞬間切換出財務報表，他拿起激光筆，紅色光點在負債率數據上不停跳動，“誠然，目前80%的負債率看似高懸，令人心生憂慮。但大家彆忘了，國內利率曲線正持續下行，僅上半年，恒達集團的財務成本就壓縮了2.3個百分點。更為關鍵的是，恒達成功歸還5億美元債務，這無疑是剪斷了束縛這頭商業巨獸的最後一根鎖鏈！”
說到此處，王叢情緒激昂，突然雙手高舉，模仿雄鷹展翅的豪邁姿態，袖口不經意間露出的江詩丹頓腕表，折射出細碎的光芒，仿佛在為他的自信背書。
淩瀟峰坐在原位，手中轉動著黑色鋼筆，金屬筆身與指尖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似在訴說著他內心的思索。他站起身，帶起的微風輕輕掀動了桌上的《全球宏觀經濟周報》，泛黃的紙頁間，夾著的美聯儲利率決議剪報微微顫動，仿佛在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王分析師對國內政策的樂觀態度，著實令人欽佩，”淩瀟峰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像一杯冰鎮過的威士忌，清冽中帶著銳利，“然而，在如今全球化資本浪潮洶湧的大背景下，美聯儲才是真正掌控經濟潮汐的關鍵力量。”
他操作電腦，大屏幕上切換成美聯儲資產負債表曲線，紅色箭頭陡峭上揚，觸目驚心，“過去三年，美聯儲縮表規模高達1.2萬億美元，全球流動性收緊已成定局。即便國內利率有所下調，但海外融資成本依舊居高不下，在這種情況下，恒達的美元債務重組不過是權宜之計，治標不治本。”
緊接著，淩瀟峰又調出恒達集團近五年的現金流數據，柱狀圖上那一道道醒目的紅色缺口，仿佛一張張血盆大口，吞噬著人們對恒達的樂觀預期，“80%的負債率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每季度恒達需償還超20億的債務本息。在如此巨大的債務壓力下，企業的首要任務必然是斷臂求生，而非盲目擴張。”
會議室裡瞬間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翻紙聲，有人緊張地將手中的礦泉水瓶捏出脆響，打破了短暫的寂靜。王叢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嗤笑，那笑聲裡帶著些許嘲諷：“淩副部長既然如此篤定恒達前景黯淡，何不拿出真金白銀去賣空恒達？光靠這幾張PPT，可沒法把股價炒高。”
他刻意拉長尾音，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顧立軒，此時的顧立軒，正用鋼筆帽輕點桌麵，那節奏恰好與空調外機傳來的低沉嗡鳴聲重合，仿佛在為這場爭論打著彆樣的節拍。
淩瀟峰目光如炬，將鋼筆精準地插入筆記本邊緣的筆槽，金屬撞擊聲清脆悅耳，如同一聲警鐘。“看空並不等同於賣空，這是最基本的投資邏輯。”
他的瞳孔在電腦屏幕的藍光映照下，收縮成針尖般大小，“就好比預警台風即將來襲的人，沒必要親自跳進海裡去感受風浪。我隻是基於嚴謹的風險收益比，做出了客觀判斷。經我測算，恒達目前的風險報酬率為1:3.2，這意味著它的下跌空間，是上漲潛力的三倍有餘。”
顧立軒突然重重地合上文件夾，皮質封麵砸在桌麵的悶響，驚得窗外樹枝上停歇的夜鷺撲棱著翅膀飛遠。“不敢下注的判斷，毫無價值可言！”他情緒激動，領帶夾隨著動作劇烈輕晃，“公司需要的是敢於放手一搏的實乾家，而不是整天躲在數據後麵畏首畏尾的膽小鬼。”
說著，他猛地轉向顧小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中，帶著一絲隱秘的施壓，“顧部長，這種瞻前顧後的決策風格，怕是會讓公司錯失恒達這隻潛力巨大的股票。”
顧小蘭心中一緊，下意識地轉動左手無名指上的素圈戒指，這個習慣性動作，悄然暴露了她內心的波動。作為集團內少數憑借自身實力一步步晉升至高管職位的人，她太清楚顧立軒的算盤了——顧立軒企圖借助恒達項目，排擠掉淩瀟峰，從而安插自己的心腹，鞏固在公司的勢力。
“辯論應當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顧小蘭壓低聲量，聲音比剛才低了半個調，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王分析師，你提出的期權挑戰提議，難道是想把嚴肅的專業討論，變成一場娛樂遊戲嗎？”
王叢脖子上的青筋微微跳動，他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有些惱羞成怒。他一把扯鬆領帶，露出阿瑪尼襯衫上的珍珠母貝紐扣，試圖借此緩解內心的緊張與不滿：“部長，我認為這恰恰是檢驗我們判斷準確性的絕佳機會。我提議，我和淩副部長各拿出一萬，以三個月後的恒達股價走向為評判標準。”
他故意停頓片刻，目光緩緩掃過會議室裡屏息聆聽的同事們，臉上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敢不敢賭，這才是檢驗投資人是否有強大內心的試金石。”
淩瀟峰心中湧起一股厭惡，他猛地抓起椅背上的黑色風衣，布料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仿佛在撕裂這凝滯的空氣。“投資絕非賭場裡的輪盤遊戲，全憑運氣。”
他將筆記本電腦迅速塞進公文包，金屬拉鏈咬合的聲音清脆響亮，“如果顧副部長認為職位的高低，應該靠這種毫無根據的押注來決定，那或許澳門的賭場才是更適合你的地方，而不是這間會議室。”
他轉身時，風衣下擺用力掃過王叢的文件，幾張打印紙像折翼的白鳥，飄飄悠悠地落在地麵上。
散會後，走廊裡彌漫著咖啡與煙草混合的複雜氣味。王叢像個跟班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顧立軒身後，走進消防通道。聲控燈在他們頭頂忽明忽暗，閃爍不定，仿佛也在為這場職場紛爭而緊張。“顧少，這姓淩的三番五次壞您的好事，每次都是他從中作梗……”
王叢壓低聲音，臉上滿是討好的神色，皮鞋尖不經意間踢飛牆角的一個煙蒂。
顧立軒靠在防火門上，手機屏幕的亮光映照著他上揚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等恒達股價翻倍，我就以‘重大判斷失誤’為由，提交人事報告，將這個家夥踢出公司。”
電梯下行，數字跳動到21層時，顧小蘭的手機突然響起，是總裁辦的內線電話。“小蘭，恒達的決策會提前到明天上午，你趕緊準備好雙方觀點摘要。”
玻璃旋轉門外，王叢滿臉諂媚地鑽進顧立軒那輛氣派的邁巴赫。後座的恒溫櫃裡，兩瓶拉菲隨著引擎的震動，輕輕搖晃，仿佛在慶祝他們即將到來的“勝利”。淩瀟峰則獨自一人，朝著地鐵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