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此刻他有心啟用黃裳,也不過是螢火微光。
如今主戰派皆以物儘其用,嶽飛被調往寧德防備,韓世忠遠在黃天蕩,張俊在固守應天,至於右相呂頤浩,目下也正前往西南征兵備戰。
朝中儘是些畏金如虎的懦弱之輩,怕是連金人箭矢破空之聲都能嚇出失心瘋來。
黃裳將手中剩餘的南瓜子輕輕撒在案幾上,整了整官袍,朝天子深深一揖。
“陛下,臣雖位卑,卻不敢忘憂國。這些日子校書之餘,走訪了不少從江北逃難而來的義士。”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卷染血的絹布,雙手高舉過頂:“這是揚州守城將士的血書,他們以血肉之軀阻擋金兵三日,卻等不到朝廷一兵一卒!”
汪伯彥臉色驟變:“禁衛何在,叉出去!”
帳外甲士聞聲而動,卻被趙構一個眼神製止。
他親手接過那卷血書。展開時,幾粒乾涸的血渣簌簌落下。
“朕想起來,黃卿可是當年在文淵閣修撰《萬壽道藏》。”
黃裳又是一揖:“不想陛下還記得微臣。當年微臣刻板時,不慎打翻了墨盤,獲罪免官。建炎元年,臣本在五馬山組織義軍抗金,後被召入朝中……做個閒散文官。”
帳中群臣聞言色變。
趙構盯著血書上歪斜的字跡:“‘寧可死社稷,絕不讓江山’,說的好啊!”
汪伯彥急步上前:“陛下,此等微末校官……”
“朕在在問黃愛卿話,左相何意?”
“這……”
黃裳不卑不亢:“陛下,臣鬥膽建議,趁韓將軍困住金兀術,當立即調集周邊州縣兵馬,在長江沿岸布下……”
“荒謬!”汪伯彥厲聲打斷:“調兵遣將豈非兒戲!”
眾臣見狀,更是齊齊拜倒:“望陛下三思啊!”
趙構直起身子,望著滿堂大臣,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發悶。
帳內氣氛一時凝重。
汪伯彥等了片刻,清楚官家內心動搖不定。眼前這位年輕的皇帝,即想收複河山,又怕倉皇北顧。
這位久居廟堂的老狐狸眼珠兒一轉,立刻以退為進:“陛下,軍國大事原該從長計議。老臣新得六名西域舞姬,是金使特意進獻,不如先觀一曲胡旋,暫解聖憂?”
不待趙構應允,他已振袖擊掌。
霎時間琵琶迸裂如珠,羯鼓震天價響,六名粟特族舞姬踩著鼓點旋入帳中。
金鈴脆響間,輕紗漫卷如雲。那蟬翼般的舞衣隨腰肢扭動而飄飛,時而露出雪膩的肌膚,晃得滿朝文武目眩神迷。
這六人恰是宗望船上舞姬,個個生得深目高鼻,碧眼含春,眉間一點朱砂更添異域風情。
黃裳無奈歎息,隻得坐回末席。
趙構強自鎮定,正欲返身就座,忽聽得為首胡姬檀口輕啟,竟唱起一支古怪至極的胡曲。
那歌聲似歎似吟,柔靡入骨,時而如男女交頸纏綿之音,時而似春閨怨婦低泣之聲。偏生每一個轉音都仿佛帶著鉤子,直往人心窩裡鑽。
趙構暗道不妙,壓住心頭燥熱,凝住心神,眼神移向眾臣。
這一瞥倒教他倒抽一口涼氣,賬內百官無一例外,眼神渙散,嘴角掛著癡笑,甚至已有人離席而起,寬解衣帶踉踉蹌蹌向舞姬走去。
“妖術!”
為首舞姬腰肢輕擺,忽向禦座翩然掠去,反手從發間抽出一支金簪,徑直往趙構頸間動脈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