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清晨出發,已經連續劃了一上午。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嘴唇蒼白,低燒難耐,疲倦和虛弱貫穿身心,他用語言作為肌肉的驅動力。
“維倫·珀爾,你不會死在今天,不會死在這裡!”
男子用眸光作鐵釘,死死鑿在船頭擺放的一塊鯨骨雕像上,這是他在荒島村莊的神廟中尋得的古代遺物,他執意帶上船,為的是一份神靈庇佑。
“聖父、善母、戰士、匠客、老者,又或者是你,海神。我不在乎是誰,讓我活下去的就是好神!”
他發狠似得連連揮槳,想要驅趕盤踞在體內的病弱感,這種意誌力的確壓榨出更多的氣力,有那麼一瞬間,男人甚至覺得自己痊愈了。
忽然他眼前一花,手腳像是斷線一般失去知覺,整個人直接昏厥了下去,船槳脫手後掉入海中。
黑暗的腦海裡浮現兩張臉龐,石塔鎮那個胖子鎮長擔憂的臉,老街禿頂老板那張怯懦的臉,它們用遙遠的歎息聲發出勸說:“不要出海,颶風降至。”
“這話是誰告訴你們的?”腦海中另一個年輕的聲音在質問。
“是守夜人。你不知道他是被五神眷顧的。既然不聽勸,那麼就命中注定要死在海上。”鎮長和老板的麵龐混淆在一起,變得扭曲恐怖,仿佛骷髏。
“啊!”從昏厥中驚醒,維倫·珀爾坐起身,雙手抓握卻沒碰到船槳,“不不不……不要!”
他朝空氣揮拳,鼻涕和眼淚一下子都噴了出來。在船上痛苦嚎叫了三百多秒,直到耗儘氣力才冷靜下來。
海潮般的絕望散去後,籠罩在維倫·珀爾心頭的隻剩安寧,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後,他反而不再被恐懼俘虜。
他開始回憶這幾天的經曆,流落荒島,找到海之民的廢棄村莊,搜集食物籌備回家的航行,為了生存孤注一擲,結局似乎並不好看,倘若留在島上,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天。
望著蔚藍蒼穹,推移的太陽暖烘烘炙烤疼痛的身體,還有盤旋的海鷗,放在一小時前,維倫說什麼都想把這幾隻肥鳥抓住吃掉,但現在,他隻是看著它們自由的身姿。
“真美……來為我送行嗎?”
頭頂的幾隻海鷗落下,站在船舷,湊近打量,它們嘎嘎幾聲,其中一隻飛起來朝東而去,像是要給誰報信。
不重要,除非海鷗能把神明叫來,否則誰能在這茫茫無際的大海解救他?
越來越多的海鷗出現在維倫的視野裡,讓陷入哲思的他都忍不住覺得奇怪了。
群鳥的鳴叫越來越嘹亮,且有著明顯的節律,如軍樂隊鼓點,如唱詩班聖詠,正在迎接某種事物的降臨。
它們在空中如旋渦一樣整齊盤繞,宛若一顆潔白的眼眸凝視大海,維倫·珀爾忍不住坐起身,眺望向群鳥飛旋的正下方。
遠處的海麵上,一艘修長耀目的銀船,在飛馳浪濤的簇擁下駛來。船尾站著一道披風衣的身影,幽邃漆黑的骷髏麵容遙遙注視著落難子爵。
他怔怔注視那骷髏麵容靠近,當銀船停駐,船體周圍的海浪散開,水麵被無形力量熨平,如同鏡麵一樣,空漠廣大的海風吹過,隻激起細細如皮膚皺紋般的微瀾。
人生的前二十九年,維倫·珀爾不相信世上有神跡。
銀船上的三眼骷髏向凡人伸出手。
維倫默默跪下,小心翼翼地握住那隻手掌,傳回來的觸感堅實、溫暖、乾燥。
這不是死神。
林博把子爵拉到自己的船上,這會兒的鐵皮船已經被秋日陽光曬得暖烘烘,他從背包裡取出一件機械師的背心,一件風衣,遞給跪在船上發抖的流浪子爵。
“謝……謝謝!”維倫說話聲音嘶啞,哆哆嗦嗦穿衣。
三眼骷髏微微點頭,注意力被獨木船上的一件鯨骨雕像吸引,雕像隻有一尺長,海神的形象是一個麵容猙獰的女人。
【檢測到曆史殘響,獻祭遺物以檢索時空切片收藏庫。】
將鯨骨雕像拿在手中,耳畔響起似有似無的潮汐聲。他可以確定,這就是自己需要的進階殘響。
他看向一旁目光呆滯的維倫,揚起手裡的雕像,對方立即說:“這是我獻給您的,請拿走吧!”
麵具下飄出一陣風聲。
“確認獻祭。”
【已收集殘響:海神龕像】
等級:較弱
相性:宗教56%,海洋40%,靈性4%
描述:最後一批撤離故土的海神祭司在踏上航船前所製作,在新的島嶼開啟信仰的火種,見證村落的興盛衰亡。
浪濤升起,載著銀船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