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鞋頭沾上幾處泥點,並不明顯。
陳紓音嗯了聲。
換上阿姨拿出來的一次性拖鞋,把包放下,她問今天家裡有客人嗎?
阿姨嘀嘀咕咕:“大小姐又過生日。”
生日?
陳紓音愣了下。
如果她記憶沒出錯,陳心棠生日上個月剛過,加州彆墅裡,開趴醉酒的照片至今掛在她ig主頁。
她問:“爸呢?”
阿姨說在樓上書房。
陳紓音點點頭。
踩著樓梯上去。扣兩下門,聽到裡頭一聲:進。
陳紓音進去,站到一邊,叫了人。
陳耀正坐在書桌後。身上穿件細絨毛衣,手邊放一遝材料,聽到聲音從鏡片後抬抬眼,卻沒說話。
他不說話,陳紓音也不能說。這是陳家老早立下的規矩。
書房裡有特殊香氣。她嗓子癢得厲害,沒忍住劇烈咳了幾聲,肺裡發痛,有窒息感。
時間久了,背後冒了一層汗,兩條腿不受控地發抖。
就這麼站了約莫半小時。
陳耀正麵無表情把手上東西合上,“工作辭了。你想從事這行,讓邱複聯係彆的單位。”
陳紓音說她接到過邱助理的電話。她聲音平靜極了,“但我想留下。”
陳耀正什麼話都沒說,停頓數秒,猛地將手邊幾張紙揚她臉上。
“反了你了。”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紙張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陳耀正從來說一不二,很久以前,母親還在時,在他麵前也隻能低眉順眼。
陳紓音漠然看著。站在原地,沒躲也沒動。
她說:“我不打算辭職。也不打算給任何人騰位置。今天來隻是告訴你一聲。”
陳耀正皺皺眉。隻說一句“這事你做不了主”。
陳紓音動了動麻木的腿。
沉默了會,她低笑:“這樣真的好嗎?”
“什麼?”
“豐泰銀行的行長,利用權勢給大女兒鍍金,又逼迫小女兒辭職,這樣的事傳出去,真的好嗎?”
*
陳紓音一度以為自己不是親生的。
她的母親名叫林沁,二十年多前,是申市評彈團最年輕、最有天賦的女演員。
那年冬至,陳耀正受邀觀看評彈演出。
林沁一曲《西廂待月》,讓這個剛剛喪妻不到兩個月的男人,再度心猿意馬。
陳耀正身居高位,他的心思自然有人能揣摩、逢迎。
演出結束後的飯局,林沁作為評彈團代表出席,被有心人灌醉後,直接送上了陳耀正的床。
這一送,便有了陳紓音。
陳耀正沒想到睡個女人還有這麼多麻煩事。
爽完了,不想負責,他原想低調處理,讓林沁拿掉孩子。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董事會等著他下台的人太多,事情很快傳開。
喪妻不到兩月,利用工作便利潛規則評彈演員,還搞出“人命”。陳耀正的聲譽、威望一夜間跌落穀底。
在那個位置上待久了,他比誰都更清楚輿論會帶來什麼。不論真假,不論原委,風流韻事隻要繼續傳播,足以讓他前途儘毀。
為平息流言,他娶了林沁。
可這樣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妻子,婚後很長時間,都讓他在場麵上抬不起頭。
他怨恨林沁,也連帶著從不給陳紓音好臉色。
初中時,陳心棠和同學在客廳玩拚圖,遇到陳紓音放學回來。同學問她:“你妹妹啊?長得真可愛。”
陳心棠不冷不熱說:“小三的女兒。什麼妹妹。”
陳紓音臉瞬間白了,爭辯“媽媽不是小三”。
得到的回應隻有嗤笑。
喪偶兩個月娶進門的女人,誰能相信她不是小三?
陳紓音九歲生日,陳耀正善心大發,說要帶她去遊樂園。
陳紓音很高興。
出門前扯林沁衣袖,小聲說:“爸爸沒有不喜歡我。”
林沁摸了摸她的頭發。
陳紓音喜歡遊樂園,拽著林沁,把所有能玩的項目都玩了,吃了一個比臉還大的棉花糖。
她說“下次還要來”。
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玩。
如果陳心棠願意,也可以帶上她。她不是記仇的人。
那時陳紓音還不知道,不會有下次了。
回家路上,陳耀正車速過快,一拐彎,迎麵撞上滿載的土方車。
撞擊直衝著林沁過來。危急關頭,她側過身,把孩子牢牢護在身下。
被抱住時有些溫熱感。但很快,觸感散去,陳紓音失去知覺。
顱腦重創,林沁失血性休克,當場死亡。
陳耀正隻受了輕傷,他撐開駕駛座的門,爬到了安全的地方。
撞擊導致燃料泄漏,消防趕到,問坐在地上的陳耀正,車裡還有沒有人。
玻璃碎片、金屬殘骸散落一地。現場火光衝天。
陳耀正向起火的方向看了眼,麵無表情說:“沒有了。”
沒有了。
就當沒有過。
但那時他沒想到,陳紓音能自己從車裡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