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之中,
成了禁地的中市,依然未曾重新開張。
商客都習慣了。
此時,他們開始招呼雜役,忙碌處理屍體,這些屍體昨日還是美人,今日卻已成了怨毒和染血的死人。
而在忙碌的時候,無人能看到那中市原本的值守室發生了一點異變。
這些異變之前還沒有,但在如此多、如此靠近、如此連續的咒怨之人死去時卻產生了。
幽黑暗淡的床榻上,飄出些怪異的黴味兒,床榻吱嘎吱嘎響著,但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好像床下有什麼東西正在隆起,正在擠壓著床板。
寂靜裡傳來怪異的門扉撞擊聲,好像有人想從裡麵撞開門。
但門扉卻沒開
那粗暴撞擊聲又變成了急促敲擊聲,敲擊聲又變成了抓門聲,抓門聲再變成了拖地聲,繼而.又複歸死寂,無人聽到,無人知曉。
數日後.
秋風卷起一片又一片落葉,刮過無邊無際的灰色天空,又漸緩漸慢,落在泥濘的田間陌道上,被匆匆走過的泥腿子一腳就踩癟。
許多人在往田間跑,越來越多。
哭天搶地的聲音很快響起。
“老天啊,為什麼?為什麼啊?”
“歉收.又是歉收”
“為什麼啊?”
有老農默然地蹲在田邊,抬手撈了一把田地裡的泥土,手指輕揉,泥土化開,內裡竟有不少砂礫。
老農盯著那砂礫,默然良久,直到身側有個年輕的農戶喊道:“田伯,田伯,這可怎麼辦啊?”
他們是農戶,可田地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他們每年要上繳給田地主人的糧食是有個底線的。
前年歉收,去年歉收,今年歉收的更加厲害了
前兩年餓著肚子勉強還能撐一撐,一把汗水一把淚,期盼著今年能有個好收成,可結果卻更糟了。
“田伯,我家那口子才生了娃娃,家裡本來就吃不飽了,現在還多了張嘴,怎麼辦啊?”年輕農戶愁眉苦臉,幾乎要哭出來,他聽過賣娃娃的事,可他不會賣的,他怎麼可能賣自家孩子?
老農不言,他看著掌心那些砂礫,黯然地垂下了頭。
這田,不是他們種的不好,而是
這田,不行了。
另一邊.
刺目血紅的肉田,好像一團火焰。
此時,新任的看田人正坐在田邊。
這看田人便是方家兄弟裡的方成豹。
這位置,還是鐵殺特彆欽點的,因為肉田邊其實是非常好的修煉之地,雖說環境有些惡劣,但一來清淨,二來血氣濃鬱,便於修煉。
肉田裡,大坨大坨的肉正詭異的長出,產肉期田裡溫度較高,這時候不宜下田,過兩天,方成豹就可以叫來一些雜役幫忙,讓雜役穿上鐵鞋下田去割肉。
原本這些活兒是城衛兼做的,但城衛死光了,所以守城的、割肉的都成了雜役。
方成豹正看著這一畝肉田,忽地神色一動,遠遠看向肉田中央。
在那裡,
長出的肉好似生出了異變,脫離了原本的高度,而顯得“鶴立雞群”。
方成豹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那中央的肉。
他看了半晌,忽地喉結滾動,咽了口吐沫,用難以置信的語氣道:“八品.八品肉.肉田裡長出八品肉了!!!”
方成豹很清楚肉田裡長出八品肉代表著什麼,這就代表著一個勢力的七品強者可以增多了,這代表著這個勢力能夠更安全。
在亂世的洪流裡,隻有強大的才能安穩如山,不被摧毀!
中間的那些肉,並不少,完全可以支撐三個八品持續食用,繼而突破七品了。
方成豹轉身,瘋狂喊道:“豐收!!大豐收!!前所未有的豐收啊!!”
歡笑的聲音,快樂的聲音,洋溢著
“又歉收了。
真是莫名地懷著期望,卻又總覺得這期望不該有。”
老板娘歎了口氣,他掃了眼酒樓下。
依然車水馬龍。
銀溪可謂是山寶縣最繁華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知道,銀溪坊外.早不知是什麼模樣了。
她可以再加設兩個粥鋪,可不過杯水車薪,能有什麼用?
“糧價今後會越來越貴,而銅板兒會越來越不值錢世道會越來越亂.秩序也會越來越崩壞.也不知道相公是怎麼想的?”
老板娘托腮,看著遠處那灰蒙蒙的天,想了想又出門喊住一個樓裡的夥計道:“林四郎,你看到閻奶奶了嗎?”
那正忙活著的無須男子抬起頭。
這男子正是之前釀酒的林四郎,他受了傷後便被調出了酒坊,而在酒樓裡幫忙,此時他也將一臉的蓬鬆胡子掛掉了,而顯得頗為白淨。
此時聞言,林四郎忙道:“老板娘,閻奶奶剛出門了,說是約了些其他家的夫人.”
老板娘道:“閻奶奶回來了和我說一聲。”
“好嘞。”林四郎忙道。
入夜。
李元摟著兩個娘子,一番嬉戲後,隨著沉悶的悶哼,便隻餘下餘韻未散的急促呼吸了。
但老板娘最近好似不夠,長腿扭呀扭的。
閻娘子在旁吃吃地笑。
李元精力很足,便輕輕親了下美婦的額頭,瞅著那雪白周邊的荷葉綢兜,便又是一番采蓮淺水間,低頭弄蓮子。
良久,方才平息.
低低絮語,枕邊響起。
“當家的,今年又歉收了,我和閻姐姐商量了一下,覺得若是各家能夠放寬農戶上繳的糧食,應該可以讓更多人活下去.
閻姐姐也說可以通過她的茶話會和其他人聊一聊,看看有沒有可能。”
“是呀,相公,年年歉收,如果各家都還維持著高額的上繳糧食,那很可能會引發越來越的動蕩.我和薛姐姐想問問你的意見。”
李元問:“他們會同意麼?”
閻娘子道:“所以.可能要扯李長老的這張大虎皮嘛。”
李長老?
李元聽著這稱號,心裡也怪怪的。
他不知道鐵殺在想什麼,因為鐵殺什麼都沒問就讓他做了長老。
血刀門裡死了兩個長老,那就需要再加兩個。
其中一個,給了方劍龍。
方劍龍原本就是內門八品第一人,數日前在征伐孫家的戰鬥裡突破到了七品,如今在內城閉關,以期早日鞏固境界,提升技能。
他做長老,當之無愧。
而另一個,則給了他。
理由是.他是掌妖使。
就這麼簡單。
若是旁人冒然指定,說不定弟子們還要質疑一番,可鐵殺的威望太強了,他指了李元,便是有人質疑,也是私下裡質疑。
一個區區八品,憑什麼當長老?
趙翼,趙純心都比他更適合!
掌妖使?他掌了什麼妖?
狗屎運,真是一路狗屎運
這些話肯定有,但多在心裡嘀咕,而不敢冒出來。
即便冒出來,李元也不以為意。
他明白,鐵殺看出了端倪,也明白鐵殺看出了“血刀老祖不想暴露身份”,所以鐵殺就把“血刀老祖可能存在的破綻”全部抹掉了。
不僅如此,鐵殺自己也不再進行任何調查,隻是讓他成了長老,而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原本柳長老做的事,也就是管理內務,派發通行證什麼的。
但又考慮到他需要修煉,需要馴妖,所以這些事暫時由鐵殺麾下的阿二操辦。
簡單來說,他現在享著長老的身份,卻無需做什麼事。
此時,李元沉默了下,他現在作為血刀門長老,自然對門中事情儘皆知曉,所以也知道今年的肉田是前所未有的大豐收。
不僅豐收,而且還有了八品肉,這些八品肉足夠供應三四個八品成長入七品圓滿。
正常人都可以推斷出“農田歉收”和“肉田豐收”是有聯係的
李元想了想道:“我先請示一下門主。”
閻娘子嘻嘻笑道:“我就說相公會幫忙吧?”
“嗯”老板娘輕貼在李元身側,柔聲道,“相公是個好人。”
次日,李元尋了機會拜會了鐵殺,把“歉收可能會引發動蕩,所以想看看能否讓縣裡大戶減少農戶上繳糧食”的事說了一遍。
鐵殺沒意見,直接讓他去做。
李元又問要不要用幫派的名義,以讓農戶們對幫派感恩戴德。
鐵殺隻說了句,若想扯血刀門做虎皮那就儘管扯,但若隻是要農戶感恩戴德就彆了。
好名聲會帶來道德綁架,而一個門派是不適合被道德綁架的。除此之外,若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門派裡有一個好人,關鍵時候這個好人還能跑出來調節一二。
李元也不想被道德綁架,可這事兒還得去做,一來他也是苦過來的,二來他是穿越過來的,他見過和平年代,三來他不想他苟著的地兒發生動蕩,四來誰能綁架他?
次日。
閻娘子開始拉著閨蜜在茶話會上商量“減少農戶上繳糧食”的事兒了,閨蜜們各個都說回去商量下。
而銀溪之上.
烏篷船正蕩開湖麵,李元一襲玄袍立在船頭,隻不過這玄袍卻不是血刀門的製服,而隻是閻娘子在和她的閨蜜們在逛街時為他買的一件袍子。
他一邊站著,一邊掃著周圍人的數據,但他並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超過鐵門主,甚至連靠近的都沒有。
既然能一刀一個鐵門主,這般的環境令他頗為安心。
很快船靠岸,船夫恭恭敬敬地道了聲:“李長老,您慢走。”
李元笑著還還禮,拎著腳邊酒壇就下了船。
一路上,黑市的人見了他,紛紛恭敬行禮。
“李長老。”
“李長老好!”
“李長老,早啊。”
沒人再叫小李爺,因為長老和供奉是平階,再叫小李爺那不是罵人麼?
不一會兒,李元就來到了黑市北門,他看到在無名小亭裡晃悠晃悠的男人,便拎著酒壇快步走去。
李爺即便不轉身,也知道自家弟子的腳步聲,於是睜眼,慢慢悠悠坐起,瞥了眼身後,道:“都做長老了,怎麼不穿你的長老服,反倒是穿了身普通的便衣?”
李元坐到他身邊,拍開封泥。
李爺熟練的取出兩個酒杯。
李元給老師先斟滿,這才給自己倒了,然後道:“老師可彆笑我了,學生心裡本就已經慌的很,哪裡敢再套上那身虎皮?
來來來,這是樓裡今年的陳年春夢釀,最後一壇了,想來想去還是拿來孝敬老師好。”
李爺哈哈笑道,可神色卻極為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弟子。
他看不透。
怎麼都看不透。
必定是發生了事,才讓鐵殺指定他當長老。
鐵殺是什麼人,李爺很清楚,要不是放在這邊角旮旯的縣子裡,要不是隻是個七品,鐵殺可謂是個雄才大略的梟雄。
鐵殺製定了李元當長老,那李元就一定配這個位置。
李元為什麼配這個位置?
為什麼?
孫魏兩家聯軍隱忍蟄伏、調虎離山、謀定後動,一舉攻城,就在將要成功之際,卻一敗塗地。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血刀老祖。
李元,和血刀老祖有關係麼?
還是說.
李羽眼中閃過一抹隱晦的震驚和駭然,他也喉結也驟然滾動了下,驀然抬頭看著正舉起酒杯、雙瞳清澈的少年郎,心底忽地自嘲地一笑:怎麼可能?
緊接著又忽地反問了一句:怎麼不可能?
但可不可能,真的重要嗎?
“老師,學生敬您一杯。”李元雙手舉杯。
李羽也舉杯。
李元杯子磕了磕老師杯子下沿,然後一飲而儘,又笑著道了聲:“還是和老師喝酒痛快。”
李羽笑了笑,又問了些李元練刀的進度,最後才輕聲道:“最近黑市的東西變多了,有空可以去看看。”
說著,他又舉杯碰了碰,輕聲道:“現在不讓把登記簿給人看,但伱要看的話,傍晚來,我悄悄給你,你看完再悄悄還回來。”
“謝老師。”李元不會忘記當初是誰將他直接從芸芸弟子裡撈了出來,收作了徒弟,又是誰不僅護短,還很照顧他。
半個月後。
戴著麵具,穿著高跟靴子,裹著塞布鬥篷的李元,在經曆了昨晚提前參閱的登記簿後,迅速地來到黑市的一個攤販麵前,裝模作樣地拿起本書隨意翻了翻,然後又放下。
他連翻幾次後,在那擺攤的藍衣凶悍男子越發不耐煩的神色裡,他才看似隨意地挑了一本,道:“不假吧?”
“這是抄本,從遠處來的。賣假的我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藍衣男子冷哼一聲,然後又道,“我是長期在這兒賣貨的,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但抄本和原本肯定是不同的,抄本練不出來可彆怪人。
可是,隻要你修煉得當,入門肯定是沒問題的能到我這兒的抄本,入門是可以保證的。”
李元自然知道這一點,否則他也不會到這男子這邊來買,於是應了聲,又快速翻看起來。
他拿得這本不是功法,而是技能,但卻是難得的從九品到七品的連貫技能,雖是槍法,但李元猜測其中可能藏了和“春秋三刀”一般的秘密,所以才來買。
李元快速翻了遍,覺得圖文皆沒什麼大問題,這才問:“怎麼賣?”
男子掃了一眼,道:“300兩黃金。”
“請問能便宜一點嗎?”李元掃了眼對麵頭頂標準的“八品武者數值”,然後從懷裡抓出幾枚金豆子,手掌如熔火,濃鬱氣血浮騰之間,那手近乎要呈現出深沉的黑色,他將金豆子隨意拉伸,編織,又旋轉成了個小麻花。
那男子看了看他的手,道:“閣下想出多少錢?”
“100兩黃金。”李元道。
“不可能的,價格太低了。”
“可這裡不是鬼市,這縣子裡也沒什麼用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