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我們現在去哪兒?”
“尋一處荒野,今晚還在外過夜。”
“是,老爺。”
黑暗裡,李元隻覺雞皮疙瘩一排排浮起,也許是經曆過幾次了,這一次.他已經沒有那麼地恐懼了。
可唐年卻害怕極了,此時竟主動挪過來,靠著李元。
“義父,真的是鬼嗎?”
“隻要存在一點點的可能,義父就不會冒險。
所以在剛剛的形勢下,義父選擇了出城,而不是明知危險還要去一探究竟。”
“我知道了.義父可是,下麵我們該怎麼辦呢?天一亮,就回山寶縣嗎?”
李元想了想,笑道:“先等一個人。”
“誰呀?”
“龐元花。”
“她不是失蹤了嗎?”
“可那是一個身上有屍臭的人告訴我的。
她越是說龐元花失蹤了,龐元花說不定就越安全。”
“萬一她不來呢?”
“年年,隻要存在一點點可能,義父就會等。”
李元看著遠處,荒原被月光照的慘白。
這些該死的鬼東西越來越多了,將來遲早有一天正麵對上,與其被動麵對,不如提早去了解它們
夜色漸深。
唐年抱著李元胳膊,李元則是看著窗外。
馬車停在一個高坡上,正好可以觀察到周圍的情景,高坡後還有條小河,雖然不能直接飲用,但清洗東西還是可以的。
而遠處,一隻白雀正自北而南,往李元所在飛來。
李元放棄了羚羊口的監守。
次日
天晴。
晴光照落,唐年縮在車廂裡,這一趟旅途她覺得學到了很多東西,而且現在還在繼續學著。
她不得不承認義父真是個很特殊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如她之前想的“僅僅是邊陲小縣的強者”。
她忽然為她之前說的“要打敗義父”而感到臉紅,不過她依然想堅持著這個目標,就當是追趕義父的背影。
李元則是“重操舊業”,去荒原裡獵殺到了兩隻野兔,一隻野雞。
深冬獵物難尋,可這.卻不包括李元這般的六品強者。
熟練的生火,清洗,烤熟,再分肉.
如此一天過去。
第二天.
白雀趕到了。
第三天.
李元正坐在高坡上思索生命圖錄的事,遠處的叢林間,一道灰衣身影正匆匆而來。
灰衣身影前,還有一隻在飛著的白雀。
灰衣身影很快走近,那是個蒙著臉,戴著帽兜,看不清是男是女的瘦子。
李元卻笑道:“初次見麵,龐大小姐。”
他本是試試,沒想到真成功了。
龐元花能看到白雀上的神魂聯係,她見了白雀,所以隨著白雀來見到了自己。
灰衣身影摘下蒙麵的布,露出瘦的皮包骨頭的臉,欠身道:“如此醜態來見前輩,著實是元花失禮了。”
“咕咕咕咕.”
山寶縣,銀溪坊,內城。
鐵殺見到一隻信鴿降落,便抬手招了招,取下信紙,撒了把米。
“霜劍門的急報啊.這老祖不是剛去她們那兒麼?怎麼這時候來急報?”
鐵殺好奇地攤開,這一看他身子僵住了。
紙張上寫著血紅的四個字,字跡極度潦草,顯出寫信之人的急促。
那四字是:有鬼,莫來!!
鐵殺霍然而起。
算算時間,老祖應該已經到花陌縣了。
這可如何是好?
老祖可是全然無知啊,在這種情況下,他隻會一頭紮入花陌縣,那後果簡直難以想象。
可這種事,誰能預先知道?
“該死,怎麼偏偏這時候才來?”
鐵殺來回踱步,想了想還是匆促而出,喊了聲:“召集人手,隨我出城!”
山寶縣不能失去老祖,雖然他也不知道此時再去還有沒有用,但他得去就算來不及在縣外接應,至少也能探個虛實。
“沒想到前輩沒有收到我的信,卻還是及早抽身了,元花真是佩服。”
皮包骨頭的大小姐打量著對麵少年模樣的老祖。
“僥幸罷了。”李元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遇到了鬼域”
“花陌縣,死過很多人,或者說怨氣很重嗎?”
“沒有.我們花陌縣地方不大,合計隻有四個坊,所以沒有黑市買賣,就連埋屍都是在縣外。”龐元花道,“前輩是想弄明白鬼域的形成吧?”
李元點點頭。
龐元花道:“這形成,很可能與怨氣無關。
我們縣裡的鬼域,是一個木匠鋪。
任何進過木匠鋪的人,都會被木匠盯上,然後從人間消失.
最初應該是有那麼幾個人,無意間進入了木匠鋪。
再後來,又有不少人進去了。
這就是連環失蹤案的真相。
在失蹤案發生後,我霜劍門門主,還有浮月庵師太便也開始調查,她們肯定也去過那木匠鋪,所以她們也失蹤了。
後來失蹤的人越來越多,我剛好從外回來,便也開始探查.
隨後,我也探到了木匠鋪,並且走了進去。”
李元神色微凝。
龐元花道:“木匠鋪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我轉了一圈,就出去了。
可自那之後,我就生病了,整個人越來越虛弱。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這麼死去,可就在前幾天,我打開自己的房門,卻沒有回到自己的屋裡,而是重新進入了木匠鋪。
這一次,木匠鋪裡並非空空蕩蕩,而是有一個詭異的男人在揮舞著錘子,在雕琢著木刻,而在他身後的架子上,則放滿了人偶,架子旁還有個火爐。
我問他話,他沒有回答,然後我看到了他麵色的慘白,以及瞳孔的冰冷、怨毒、麻木.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神。
我掃了一眼木架上的人偶,卻發現了龐澹台門主和浮月庵師太的人偶,那兩個人偶栩栩如生,臉上表情滿是驚懼,可她們卻被放在了木架上。
我想拿走人偶,可那兩個人偶極重.我使出全部力量也拿不動。
而就在這時,那詭異的木匠好像完成了自己的事,忽然站起身子,抓起木架上最邊緣的一個人偶“啪”一下丟入了火爐。
那人偶發出慘叫,就好像是活生生的人在火燒著時發出的慘叫。
然後,那詭異的木匠把一個新的人偶放到了木架上。
那新的人偶,我認識.
是我門中的龐倩師侄。
我看著木架上的龐倩師侄,師侄臉上滿是恐懼和驚惶,她的眼珠子還在咕嚕嚕轉著,然後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裡害怕,急忙逃了出去。
當天,我又見到了龐倩師侄,原本的龐倩師侄和我差不多,都是生了病,血肉枯竭,皮包骨頭,可突然她的病好了.在飛快地恢複,還和人有說有笑。
然後,我忽然又聽到有弟子說失蹤的門主和浮月庵師太都回來了。
我覺得事情過於詭異,便就急忙寫了一封信,說有鬼,讓您彆來。
同時帶著生命圖錄逃了,這是另一手準備,以預防您沒有看到信。”
龐元花娓娓道來,而一旁豎著耳朵在聽的唐年早就毛骨悚然了,身子僵在那兒一動沒動。
李元道:“所以,你在避免經過門。你害怕門後是木匠鋪,因為任何門後都可能出現木匠鋪”
龐元花道:“是的.我其實一直在城外,您的白雀也是在城外發現我的吧。
我不敢經過門,因為我已經猜到了那木匠鬼域到底是怎麼樣運作的”
李元道:“任何進入木匠鋪的人都會被木匠鬼看到,而木匠鬼會快速地雕琢木偶。
當木偶完成,真人就會被鬼取代,而真人自己則會進入木偶,放在木匠鬼的木架上。
可是,木架會有放滿的時候,一旦放滿了,木匠鬼的動作就會慢下來,他需要丟棄一個木偶,然後才能放上一個新木偶。”
龐元花道:“若是木架沒滿,見了木匠的人會被留在木匠鋪裡,所以她們失蹤了。
等木架滿了,後麵進入木匠鋪的人就會排隊,就比如我,比如龐倩師侄,我們依然可以活在外麵,隻不過因為受到了木匠的詛咒,所以血肉開始枯竭。
而木匠會將架子上的人偶燒掉,排隊之人則會慢慢補充過去。
她們會打開門,可無論打開的是什麼門,門後都隻會是木匠鋪,然後.她們會被鬼取代,自己則成為木架上的人偶。”
她微微低下頭,輕聲道:“無論是龐澹台門主,還是浮月庵師太,還是龐倩師侄,她們都已經不是人了。”
“可是,鬼為什麼要這麼做?”李元問。
龐元花道:“我打聽過那木匠鋪.
鋪裡原本住了個木匠,那木匠叫沈吉良。
他是個性子很孤僻的人,很少和人交流,剛開始還在外麵做些活計,後來賺了些錢就不做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尋了媒婆想說門親事,結果卻被騙了,不過幸好我們尋到了騙子,幫他把錢要了回來。
再後來,這沈吉良又得了個怪病,大夫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病,所以才說是怪病
剛開始,他是雙腳失去了知覺,然後他的膝蓋以下失去了知覺,再然後那癱瘓感還在蔓延,好像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沈吉良把錢都花光了,可卻沒有得到治療。
因為沒有朋友,所以平日裡也沒有人關心他。
直到後來有人經過他家屋門時聞到了屍臭味,這才入門發現了早已腐爛、渾身爬滿蟲子的沈吉良。
他是坐在椅子上死的,腦袋歪在一邊,很可能是身子癱瘓了,然後那種癱瘓感慢慢地漫過了身子,脖子,腦袋.
最後他有沒有知覺,我甚至都不知道.
如果有,那這種死法,真的是太可怕太殘忍了。
後來我聽說屋子裡還發現了幾個木偶人,雕琢的並不好看.”
李元道:“那一切都對上了。”
龐元花木然的瞳孔靜靜盯著地麵,“是,木匠鬼就是沈吉良,至少它的殺人方式和沈吉良有關。”
這一刻,不知為何,李元驟然想到了閻娘子說的那個夢。
夢裡,漆黑漆黑的,好像是外麵遮了一層厚重的布,窗口有著鐵欄杆,欄杆外是刺目到仿佛要焚毀神魂的光。
這.
這哪裡是屋子。
這分明就是黑市牛車上,那些裝載活貨的鐵籠子。
黑市鬼域!什麼時候和自家娘子扯上關係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李元的心都揪了起來。
他看向麵前的少女道:“我能怎麼幫你?”
龐元花苦笑道:“您能知道這個消息,就已經是幫助我了,希望您合理運用這個消息,讓更多人活下來。
而我會在野外繼續活下去.看看我能活到哪一天。
前輩您放心吧,還有人是在幫著我的
我.也有一點自保之力。”
李元無意繼續打探秘密,便想邀她上車,可一看車簾,心中暗想:那不也是門麼?
於是又打消了想法,便登車要取些銀兩給她,也算是略儘綿薄之力,然後他要迅速回家。
他上了禦手席,抬手一推簾子,往裡走去.
一股嗆鼻的木屑味兒驟然傳來,鐵鑿劃過硬木的怪異“鏗鏗”聲不時響著,血紅色的木架在視線的儘頭,架子上擺著表情各異的扭曲人偶,地麵上落滿了薄薄的木卷和木屑
詭異的男人雙目麻木、怨毒,正蹲坐在不遠處,一手抓著紅色木鑿,一手抓著滿是浮鏽的鐵錘,正在雕琢著什麼。
李元瞳孔緊縮,頭皮瞬間麻爆了。
他扭頭一看,發生來時的門居然沒了!
他心臟嘭嘭跳動,心念一動,周身影血驟然浮出,從毛孔裡擠了出去,讓他瞬間成了個血人,身上每一寸肌膚都被自己影血覆蓋。
下一刹,他踏地,轉身,“轟”一聲向身後的木匠鋪牆壁撞去。
然後
嘭!
他重新出現在了木匠鋪外,重重跌落在荒野的土地上。
變故突生,無論是王三,唐年,還是龐元花都驚住了。
血刀老祖怎麼突然成了個血人?
“義父,你怎麼了?”
“前輩!”
李元擺擺手,道:“我沒事。”
然後他又扭頭看向龐元花道:“你走吧。”
“前輩??”
“走!!”
龐元花不知發生了什麼,起身小心行禮,然後離去。
一隻白雀高高飛起,在龐元花看不到的地方又跟了過去。
可跟了一圈兒,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於是,白雀又落下,把龐元花帶了回來。
然後,李元才道:“我入木匠鋪了,你有什麼辦法嗎?”
龐元花驚呆了,然後意識到了什麼,忙道:“對不起,前輩.”
李元冷聲道:“或許這木匠鋪的下一個人偶就卡在你這兒了,所以你周圍打開的門,就都是木匠鋪的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