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雖是一重門後,但也是有錢人居住的地方。
李元牽著五條黑侯,在街頭漫步。
既然決定了將自己“六品馴妖師的身份”曝光出來,那他就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陽光裡。
可惜,街頭在經過了初期的震驚後,剩下的卻都是恐懼。
“娘,好可怕的狗狗。”
街頭,有小孩原本正走著,忽地看到對麵而來的五座小山般的陰影,應激般地嚇得跳起,藏到父母身後。可諸不知父母也是口乾舌燥,麵色發白。
李元牽著五條黑侯,就這麼走在街頭,所到之處,眾人敬畏又退散,到處一片推推攘攘。
那位崔家鐵匠鋪的鑄兵師,在他們眼裡從來是個善良而又值得尊重的老好人。
可如今這老好人手裡牽著的五條妖獸,卻是令他們心悸。
“啊!!”
忽地,又有個小姑娘發出尖叫,因為她對上黑侯的眼睛。
那是嗜血的,野蠻的,吃人的眼睛。
小姑娘哪見過這個,嚇得直接就叫了出來,聲音打顫,雙腿發軟,癱坐在地,格子裙鋪散開來,而雪白的腿上也都是泥土。
她這麼一叫,旁邊人也紛紛轉身就跑。
小姑娘眼眶含淚,眼裡隻看到那五隻凶神惡煞的妖獸,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正從遠處飄來。
“彆過來彆過來.”
小姑娘淚水搖曳著,眼眶發紅。
李元瞅了一眼這和自家女兒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啪”一下打在黑侯腦殼上,嗬斥道:“不許嚇人!”
黑侯“嗷嗚”地叫了一聲,然後“哧啦哧啦”地吐著舌頭,露出憨態。
李元牽著黑侯走到小姑娘身邊,帶著笑意地將她拉了起來,道:“彆怕,隻是長得大了點而已。”
小姑娘被他拉了起來,可又如觸電般地要往後逃。
但李元牽著她的手,往身邊一拉,道:“不信,你摸摸它,它一點都不凶。”
小姑娘膽戰心驚,臉上都是害怕。
李元笑了笑,忽地一把舉起她,將她甩到了一隻黑侯背上。
小姑娘身子如凍僵了一般,雙腿緊夾著黑侯的背脊,手掌下意識地壓到了黑侯身上。
柔軟的皮毛,溫熱的體感.
慢慢的,小姑娘心底的好奇戰勝了恐懼。
她騎著黑侯,四處張望。
李元笑著喊道:“這狗不咬人的,還有四個位置,想坐的,可彆錯過了。”
不一會兒,又有個膽大的男孩跑了出來。
李元舉起他,將他送到了一隻黑侯背上。
再一會兒,又來了三個孩子。
頓時間,“妖獸入城”的畫風,頓時變成了“人和動物和諧相處”的場景。
李元又隨手在街頭買了些吃的給狗背上的五個孩子,孩子們習慣後,頓時嘻嘻哈哈起來,而他們的父母則是在周圍跟著,有些崇拜,有些敬畏,又帶著笑容地看著牽狗而行的李師。
紅溪苔園,是神木殿內場二重門與一重門交界處的某片荒原。
這裡本是居民區,可早已拆遷,閒置於此,就是為了種植名為紅溪苔的靈草。
之所以閒置,是因為土壤條件還未滿足。
所以,時間久了,這裡就成了一條通向一重門某些街道的近路,也是之前崔花陰馬車走的路。
此時的這微顯潮濕且帶著泥土和碎岩地麵某處,已被掘開。
一具破爛的開膛剖腹的屍體,以及一個被啃得腐爛的頭顱正被放置在草席上。
“這是六品強者,隻有六品才會幾天過去,屍體依然未被泥土中的蟲豸腐蝕。”一個綠衣男子默默看著這草席,下了判斷。
這是內殿一位名叫景六曲的六品。
景六曲,自是景家人,在內城也擔任巡查一類的事務。
如今這裡的事,其實已經清楚了。
他就是來挖屍體和調查的。
而他旁邊的一人則是柳家一名六品。
這柳家六品看著屍體,嘖嘖感慨道:“沒想到李師居然藏得這麼深,真是居心叵測這六品的死狀竟如此淒慘,李師和表麵看起來的完全不同啊。”
“居心叵測?”
景六曲緩緩回頭,看著身後的柳家六品。
那柳家六品道:“我就隨便說說,隻是見到這六品頭都被啃了,心臟也被挖了,有感而發,景兄.你彆想多啊。”
景六曲這才道:“彆亂說話。”
然後,他又招呼著人將屍體搬走,帶回內城。
很快,這屍體就出現在了一道麵色風流的白衣男子麵前。
崔無忌,崔家老祖,神木殿長老。
此時,崔無忌細細看著屍體,很顯然,這屍體確是犬類妖獸所殺,而且崔花陰也已經將情況說明了。
除了崔無忌之外,一起看的還有景家,姑家,柳家,木家,花家,向家的幾位老祖。
其中,木家老祖,崔家老祖,花家老祖都站在姑家老祖這一邊,而另三位則在另一邊,似是涇渭分明。
如此,神木殿,幾大家族的老祖此處算是都齊活了。
原本,這裡還應該有個郭家老祖,隻是郭家老祖連帶家主都已經死了,子孫後代受庇蔭,得了些賞賜,暫時還居於三重門後,可若是之後出不了五品,想來就要搬出去了。
此時,七位老祖默默看著。
“老夫算是長見識了。
常人在修武之際,能精通一門額外的技能,都已是難得。
這李師年紀輕輕,居然在鑄兵術和馴妖術上都取得了成就。”
“鑄兵術,馴妖術,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學會的普通技能。
向老難道沒聽過,天下四大奇技,鑄兵,馴妖,傀儡,煉丹
能掌握一門,便可稱為大勢力座上賓,這李師啊.可是同時掌握了鑄兵和馴妖。”
“我聽說過,李師在那邊角小縣時,似乎就是掌妖使,他當時就能控製七品妖獸了,沒想到這些年他還是藏拙了。”
老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場麵話,而心底則是暗中盤算著什麼。
崔無忌則是一副護食的模樣,笑道:“這可是我崔家的女婿,哈哈哈!”
他表麵平靜,可心底卻樂開了花。
原本崔家已經快從神木殿八大家族前四,淪落到末流了。
可現在,郭家廢了,而他崔家雖是祝師叛變,且隻剩下一個半老祖,但卻多了個強大女婿。
旁邊,忽地又一老祖似笑非笑道:“六品鑄兵師,能鑄出五品靈器,還能鑄出殘陣那般的可怕靈器.
而六品馴妖師,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啊。
這要是讓李元學得五品馴妖術,然後馴服五品妖獸,哪怕就一隻,嗬.嗬嗬嗬.
他一個人的價值,就已經等同於一個家族了。”
眾老祖皆是默然。
強大妖獸,具備著“掌控弱小妖獸”的力量,這一點早在普通野獸之間便有體現,譬如說“狼王之於狼”,而在妖獸裡亦有這般的說法。
若是李元真能馴服一頭五品妖獸,那便是掌握了一隻妖獸軍隊啊。
這“好心”的提點,頓時讓老祖們眼睛發紅。
崔無忌忙道:“向老,伱可彆亂說,誰說六品馴妖師能馴服五品妖獸的?這怎麼可能嘛。”
然而,沒人理他。
大家都是老狐狸,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彆人不知道?
而就在這時,一道稍有些違和的聲音響起。
“你們難道不覺得這李元有些奇怪嗎?”
眾老祖側頭看去,卻見是柳家老祖柳露子。
這是個穿著暗沉黑袍,袍邊猶有些許赤色紋理的女性老祖,歲月固然無法在長生種的臉上留下皺紋,但性格卻可以。
這位老祖眉眼狹長,眸光裡藏了幾分陰冷,好似滑不溜秋的毒蛇,給人以一種不適的森冷之感。
柳露子擅長領域乃是毒素。
姑家老祖,並非姑雪見,但因為和李元的淵源,此時他沉聲道:“柳老,天才便是如此,你還想說什麼?
事到如今,你們想來也都知道了,李師的兒子李平安身懷先天影血。
試問能生出這般妖孽兒子的男人,會簡單麼?”
柳露子陰惻惻著道了句:“既然姑老如此偏袒,那我便隻說一句.”
她眼神轉了轉,掃向四周,然後道:“他隻花一年多的時間便成了真正的鑄兵師,憑什麼這樣的人還能擁有馴妖師的天賦?
想想想想”
她笑了起來,薄薄的嘴唇透著一種惡意。
姑家老祖神色微微眯起,道:“柳老,按你的意思,你想把李元抓起來進行審問,問出他身上是否懷有什麼了不得的寶物?”
柳露子陰笑道:“我可沒說要審問,畢竟.我們都不是毛躁的小孩,可不會去做這種事,對麼,姑長老?
我隻是提醒大家一下,世間或許根本不存在這般的妖孽。
若是存在,便有身懷秘寶的可能,而這般的秘寶,無論是誰得到.”
“柳老!”
姑家殿主冷冷盯著她,問了句:“你和李元有仇?還是說.”
他側頭掃了掃景家家主。
景家比較特彆,老祖乃是副殿主景白蔻,而家主則是這裡的長老。
景家家主景半楓,其子可是因為祝師才死的,而且後來景家的丟臉,還有景家羽翼郭家被滅,都和祝師有關。
李元是祝師的女婿,遷怒.也實屬正常。
景半楓看了一眼柳露子,收回視線,眸光轉動,然後笑眯眯道:“姑老彆生氣,柳老隻是說說可能。”
旋即,他又歎了口氣道:“現在西方戰場對我們很不利,蓮教,行骸,手段眾多,這種時候正是大家齊心協力之時。
李師若真有什麼寶物或者秘密,也該拿出來嘛
畢竟,覆巢之下無完卵。
李師這寶物或秘密若能增強我神木殿實力,也可幫我們掰回一局。
我知道,李師會犧牲不少,可是我神木殿必然也會補償他還有他兒子嗎,對不對?”
話音落下,另一邊,姑家老祖已經要擼袖子了。
景半楓笑道:“彆生氣嘛,姑老,現在不是我們內鬥的時候。此事不若交予殿主判斷.如果那李師沒什麼秘密,對他也沒有損失,不是麼?”
旁邊的向家老祖是跟景家,柳家一邊的,此時也附議道:“老夫也覺得李師可能懷有大秘密,應該詢問一番,這或許能增強我神木殿的實力。”
姑家老祖指著他,又點了點柳露子和向家老祖,怒道:“你們到底想乾什麼?!”
景半楓笑道:“如今殿主在閉關,等他老人家出關,我們還是請殿主裁定吧。”
入夜。
柳家。
柳露子在巷道頗多的宅院深處靜坐著。
今晚月色明媚,而某個巷道的黑暗裡極其突兀地出現了一道身影。
身影走出,竟是個皮包骨頭的男子,孔洞的眼睛,瘦削乾癟的雙頰,身子上肉質極少,宛如一個在行走的骷髏。
這身影,正是總負責神木殿滲透事宜的行骸————柳喪。
之前假扮成“烏管事”的段陽生,還有那位梁哭都是他的手下。
可誰也不知道柳喪進入鬼街的入口竟是在柳家大宅深處。
“按輩分,我該叫您一聲姨奶奶。”柳喪看向柳露子,“百年前,我們都是一家人百年後,我們依然還是。”
柳露子掃了一眼這“骷髏”道:“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
隻要給他們心裡種下一根刺,哪怕他們沒有真的去審問李元,李元也會不再猶豫,而真正地投向我們。”
柳喪道:“我們需要李元這樣的人才,無論他的鑄兵術,還是他的馴妖術這遠比他本身是六品的價值更高。
所以,我要讓他徹底下定決心,轉身投向我們。
隻是姨奶奶覺得,他會不會真有寶物?”
柳露子道:“他隻要沒暴露,那就是沒有。
若是他不小心暴露了,那也怪不了彆人。
這種事,隻能做,不能說,若是做了也絕不能承認,說了也絕不能多問。
承認了,多問了,便是離心離德,自埋禍根。
可惜景半楓這個蠢貨,活了一把年紀,居然不明白這個道理。”
說著,她陰陰地笑了起來。
“蠢貨!”
“你活了一把年紀,怎麼還如此蠢?”
景家,白衣如雪的身影負手站在窗前,冷冷地盯著自家後輩。
“你都是家主了,怎麼還這麼蠢?”
這一對兒正是景白蔻和景半楓。
“柳露子心思奸毒,她那麼說,可能是受了功法影響,你居然還附和?”景白蔻質問道,“你這是想查什麼?你這是想毀了李元,同時徹底引發我神木殿內部的戰爭!”
景半楓道:“老祖,我們這邊沒了郭家,難道不該趁機打壓他們嗎?否則”
“否則什麼?”
景白蔻怒道,“外敵當前,你還搞內訌?”
景半楓有些無語道:“這不是老祖您教我的麼?
靠功勞拚上位,不如靠陰人上位來的容易
戰時再大的功勞,也比不上戰後誰的拳頭硬。
隻要勢力足夠大,大戰之時,所思所想便是坑盟友,而不是殺敵人”
景白蔻怒其不爭地問道:“那時候有黑蓮教麼?
有行骸麼?!”
景半楓好歹是一家之主,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想法,即便麵對老祖的怒火,依然有理有據道:“外麵打外麵的,我們神木殿依然是固若金湯。
有這麼多五品,還有您和姑雪見,還有殿主在,不過是風大了點,波瀾大了點等平複了,一切安然無恙。
所以,我們現在真正的敵人,其實是姑家還有跟隨著姑家的三個家族。
現在正是我們削弱他們的好時機。
而李元就是這個契機。
我不管他有沒有寶物,但若是我不阻截他,那麼.姑家那邊必定水漲船高,到時候,我景家將被置於何地?!”
景白蔻道:“若我說,這一次.我神木殿有可能被滅門呢?”
話音一落,景半楓霍然起身,愕然道:“怎麼可能?老祖,你彆開玩笑了。”
景白蔻道:“若郭家那兩人的死,是祝師的本事。那麼,木塵的死就完全是對方對地形的運用”
“地形?我們難道沒掌握?”景半楓反問。
景白蔻怒道:“你以為我說的是山川水澤麼?我說的是鬼域!
在這個新的時代,鬼域才是地形!
掌握了鬼域的規則,便是明白了地利。
而隻有行骸.才真正掌握了這地利。
他們用地利,將木塵殺了。
你還不明白嗎?
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
用兵之法,你我皆知,不過天時地利人和。
可在某一個時間裡,總有一個因素比其他的因素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