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將小瑜兒送走,那便會引來彌天之禍。”
說罷,他又輕輕歎了口氣,道,“這是老祖定下的毀我這一脈的法子,也算是將天子的心思拿捏地極準了。
若是小瑜兒未曾婚嫁,倒是無妨,可現在
這是陽謀,輕易破不得了。”
謝薇道:“隻要有大哥和他的三萬瀚州鐵騎在.”
謝建安微微抬手,打斷道:“你當這三萬鐵騎便是真正的天下無敵麼?即便你大哥作戰消極,事後也隻會越發增加天子的嫉恨.”
謝薇沉默下來,一雙粉拳捏緊,輕聲道:“這個荒淫無度的暴君!我不會讓小瑜兒落入火坑!”
謝建安眯眼道:“也未必這般絕望,見機行事吧。
實在不行隻能對不起那位西門公子了。”
謝薇道:“若小瑜兒不願呢!”
謝建安歎息道:“你還不了解你妹妹嗎?她其實和你是一樣啊”
謝薇道:“那西門公子呢?”
謝建安道:“與他講清楚所有的事,不必瞞他一星半點,真誠相待,待到末了,隻消問他一句.你覺得該怎麼辦?
他隻是為了曆練而來到中土,可現在我們卻是為了保護家族。
當然,他若有好辦法,我們再聽他的便是。
若是沒有好辦法,卻又胡攪蠻纏,想要我謝家把一切都拋棄,然後亡命天涯,便不能聽了。”
“惡心.”
謝薇忽地輕聲喃喃道,她回憶起這些日子的歡好,狠狠道,“被姬幽觸碰到的每一寸地方,我都覺得惡心。”
她抬手蹭著自己的手臂,脖頸,似乎想把那惡心的觸碰感剝去。
謝建安歎了口氣,道了句:“世事如棋,有的棋盤可以掀桌子,有的則不行我們,已經退不了了。”
謝薇閉目,冷靜下來道:“我遲早親手殺了他。”
另一邊.
李元也不知道大姨子居然這麼討厭最近幾晚的日常,並且還因為他演技的逼真,而安排了針對天子的複仇計劃。
這若真是天子,那便是一幕苦大仇深、再咬著牙、倔著背、委曲求全、隱忍負重、最後複仇的悲劇了。
可是,天子完全是李元假扮的。
這除了是一部少兒不宜的綠劇之外,什麼都不是。
此時,李元端坐在金龍樓輦之中,從這之前未曾想過的奇特角度,不時透過簾子微微看向輦外的恐怖軍隊。
這些軍隊氣勢聯合,恍如一體.
而他,則被這些怪物包裹在最中間。
三千幽騎,八千飛熊軍,三萬瀚州鐵騎,構成了所向披靡的鐵三角。
隻不過這鐵三角之中,飛熊軍和瀚州鐵騎加起來也不是幽騎的對手。
瀚州往上,根本無法再組成什麼有效的抵擋。
無論是五行勢力,佛道兩宗,還是當地節度使皆是如此。
幾次頗有規模的圍攻,甚至都沒有用幽騎出手,都已被瀚州鐵騎輕易剿滅了。
沒人能抵擋這般的軍隊!
按理說,天子坐擁這麼強大的力量,完全應該步步為營,先將玉京外圍那些不聽話的勢力和節度使狠狠馴服,然後再進入玉京。
可是,這一路卻是很趕。
大軍如直搗黃龍的尖刀。
月餘後,
轟隆如雷的鐵騎便已兵臨玉京城下。
鐵甲皚皚,在五月的天光裡閃爍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寒光。
奇獸猙獰,其上那泛皺的甲身令人不寒而栗。
玉京城乃是高牆大城,可是,兵臨城下的這一日,雙方甚至還未說話,幽騎之前,那漂亮的銀發少年便縱著奇獸而出。
彭冥衣抬手遮陽,仰頭笑看著高大的城牆,看著那鋸齒般的城垛還有其後肅穆的士兵臉龐,這些臉龐裡有壯年,還有少年,可能還有新兵蛋子.
再往一邊,則是些穿著道袍的道士,在城頭橫風裡看著兵臨城下的大軍,目光冷然地盯著那些奇獸,最終又全部落在了彭冥衣身上。
李元知道,為了不讓“彭冥衣”、“趙古同”、“螢濯妖”等起疑心,呂玄仙根本沒有事先通知這裡的人有關那朵蓮花的事。
死多少人,從來不是呂玄仙關心的。
他關心的,隻是世界末日會不會到來,人族會不會滅亡。
那朵蓮花非常恐怖,呂玄仙曾對李元直言,“彭冥衣”的底牌很多,花也很多。
他曾親眼看到彭冥衣被人刺殺,但身子卻好像處在另一個世界,根本無法被攻擊到。
同時,在彭冥衣將蓮花種入鬼瑤池之前,沒人知道哪朵是本源之花。
唯一的契機,就是在真正的蓮花種入瑤池的那一刻,在“彭冥衣”、“趙古同”都進入“僵硬”狀態的時刻。
那一刻,真正的蓮花出現了。
那一刻,彭冥衣也出現了。
同時,幽騎中的奇獸因為失去了““彭冥衣”的控製,也會被極大程度的削弱。
外人看不出來,但那一刻就是破綻所在。
隻要出手,進程必被打斷。
李元思緒閃過,手指輕輕抬動,推開簾子,看向遠方。
彭冥衣銀發飛揚,在城頭之前,問:“你們.是不是很苦?”
城上,陰影裡一名穿著陳舊道袍的道士二話不說,手指微動,悄悄禦劍,劍身其中雷光浮顯
“去!”
道士輕叱一聲,兩指之間便生出一道紫電。
紫電含青霜,奔騰無停息,其勢藏龍虎,寸寸殺魔意。
這位乃是天師府的清風道長,他是外府真人,境入四品雖才二十餘年可卻也不凡,今日來便是想尋個機會看看能不能先將對麵的某個強者秒殺。
雙方對立,沒什麼好調解的。
至於奇獸強大,但玉京也是藏龍臥虎之地,攻進來會如何還是兩說。
電光火石之間,那電光已經到了彭冥衣麵前。
彭冥衣這般的實力,哪裡能夠抵擋這般四品強者突襲的一劍?
頓時,他就被劍穿過。
可下一刹,奇異的事發生了。
彭冥衣的身子如真似幻的抖動了下.
這暴戾的一劍,好像隻是穿過了一場夢境。
清風道人手指微揚,起手將一道極為不凡的符籙拋入半空,頓時.滿含陽氣的天雷在白日裡破開雲隙,欲要擊落。
這一刻,彭冥衣卻也不再多說,袖袍一甩,將一朵蓮花拋入了半空。
那是一朵黑色的蓮花,一入半空就隨風而散。
李元瞳孔緊縮,盯著那散卻的花瓣。
天空傳來詭異的變化,一片花瓣忽地化作了一百朵花,一百朵花又化作一萬朵,一萬朵還在繼續變多。
誇張的多,難以形容的多,可以讓密集恐懼症發出尖叫的多!
那些花上的黑色如墨汁入水,忽地渲開,而顯出花瓣本來的白色
白色的花瓣,形成了河流,瞬間鋪疊在了整個城頭。
而墨色卻如驟雨般狂落,又如幽靈般飛舞,又快又急。
而此時,一聲驚雷忽地傳來,天雷落在了花河上,卻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無蹤
天雷雖是陽氣構成,雖是可怕,但這花河的陰氣卻更加可怕。
白色花河繼續流淌,變成了一朵巨大的旋轉的十二瓣蓮花。
那些墨色,就好似這蓮花的氣息,彌漫的到處都是。
嗡.
嗡嗡嗡.
啪嗒,啪嗒。
嘭,嘭。
哐當。
各種聲音忽地響起。
李元震驚地看著遠處,卻見城牆上不論什麼層次的人都在倒下,就連之前那明顯極為不凡的道人也完全失去了力量。
上一刹那,清風道長還在想要如何應對,可下一刹那,他已經開始遺忘,腦海裡閃過諸如“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做什麼”之類的茫然。
不過,還有零星的記憶碎片在生出,讓這位天師府外殿真人時不時能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可是,這些記憶終究都隻是零星的。
清風道長的記憶在迅速被剝奪
而隨著一片花瓣落在他身上後,他整個兒軟倒下來,好像沒了魂的木頭,仰倒在地,生死未知。
緊接著,墨色落下,將花瓣兒裹住。
那花瓣頓時化作了一個小墨球,好似蓮花上的露珠,靜靜懸浮半空,內裡黑白交錯,仿是在孕育什麼。
李元看著這一幕。
他對這一幕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這是他來到這異界後,第一次遇到的大恐怖————花店。
這些人遭遇的情況,正和當初的他一模一樣。
但顯然程度卻完全不同。
花店的花已經形成了某種質變,就算連那四品道士也逃不開。
而墨色.李元本能地就想到了奇獸園。
那孕育的東西,應該是奇獸。
花店剝落記憶,奇獸園孕育奇獸。
但這般孕育的奇獸,或當不同。
果然不一會兒,半空裡出現了一隻怪異的蛇頭豬尾的怪物,那怪物“嗷嗷”叫著,完全沒有理智地往遠衝去。
再一會兒,越來越多的怪物出現。
彭冥衣微微往後,駐軍在外,也不入內,隻是揚首,陶醉道:“相由心生,人人都是野獸。”
呂玄仙策馬而近,沉聲道:“彆把玉京變成鬼域!”
彭冥衣道:“痛苦的人將死去,而幸福的人將活著。”
一旁趙古同則揮袖而前道:“呂將軍,頂多死一半。”
呂玄仙道:“死一半?那得死多少?”
趙古同歎息道:“一切還不是為了未來?”
呂玄仙默默退後。
許久
又許久.
半天過去
一天過去.
城門後的動靜終於平息了。
這些由黑蓮花製作出來的奇獸顯然不能持久,現在已經沒有了動靜。
那天空旋轉的黑蓮花已經完全不見了。
“陛下,該入城了。”
趙古同道。
李元沉默了下,道:“入。”
大軍緩緩入城,走在已是死寂的路上,兩畔躺滿了屍體
這些屍體先被剝奪了記憶,製成了奇獸,但這些奇獸卻是瘋奇獸,難以控製,即便彭冥衣也無法細細操縱,所以他才會讓大軍在外等待。
另一邊,被剝奪記憶的人們,很快又因奇獸踐踏、啃噬而死。
本體消失,那源自本體的念消失,奇獸.也慢慢消失。
繁華的玉京,至少在這個入口已經成了沒有活人的死地。
李元心有所感,側眼看了眼窗外。
卻見街道上的那一串串燈籠,好似詭異的在微笑的人頭。
燈籠明明沒有燈火,卻亮著,散發出令人不舒服的紅光,照在滿地的屍體上.
‘燈籠照出幽冥路’李元心中默道,‘活人能照,死人居然也行?’
另一邊,在凡人見不到的鬼街。
難以想象數量的人正湧入街道。
數百,數千,數萬,數十萬,數百萬
他們每一個人都因欲化奇獸而犯下了罪孽,所以即便已經死了,卻還是在某種力量的拖拽下來到了此處。
而在這裡,他們又恢複了生前的記憶,但力量卻是消失的一乾二淨。
而他們心底有一種聲音在鼓動著。
‘往前走’
‘繼續走’
‘不要停’
‘前麵是回家的路’
他們如中魔障,遵循著這聲音往前走去。
無數的人流一個接著一個,排成漫長的隊伍,往鬼街深處走去。
鬼街入口是小販,裡麵是鬼店,再深處則是大型鬼店,在儘頭則是這條鬼街上的“特色鬼店”。
可是特色鬼店之後呢?
很久很久之前,李元曾經問過龐元花,甚至是閻玉這個問題,可她們都不知道。
因為,所有人都覺得如“奇獸園”、“極樂園”這般的,便已經是街道的儘頭了。
可事實上並不是。
“快走!!”
彭冥衣罕見地露出焦急之色。
騎兵縱橫,匆匆而行。
而在一個時辰後,這支軍隊進入了玉京的又一區域後,彭冥衣又是雙手一捧,吹出一朵黑蓮花。
這滅世的黑蓮直接在半空再度構成了白色的花河,以及墨色的鬼氣.
奇獸,死者,燈籠,這一切的一切再度疊加起來。
鬼街上,人更多了。
趙古同走著走著,忽地停下,他的目光停在了鬨市中的一個陰森的巷子前。
他看著那巷子,這巷子好似是之前根本不存在、現在突然冒出來的一般,在儘頭隱約能看到一座古老的府宅。
他側頭看看彭冥衣。
彭冥衣點點頭。
趙古同迅速來到金龍樓輦旁,恭聲道:“陛下,履行我們約定的最終時刻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