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山林,荒無人煙,而一道道雷霆正垂天而下,宛如連綿不絕的雨流擊落在其下的血晶髓刀胚上。
即便是皇宮,想要拿出這近千斤的血晶髓,亦實是不容易。
要不是李元是皇帝,他想要取出這麼多資源,也決然不可能。
少年手持漆黑鬼錘,宛如抓著一雙被緊固的漆黑長腿,在將鬼狠狠地砸向這些血晶髓。
當!
當!
當!
一千年又一千年的壽元被他隨著汗水的揮灑,而一同砸入了這些材質。
壽元的虧空,帶來了陰陽的虧空,從而引發了地煞和天雷。
天雷夯砸,一縷縷鑽入血晶髓,也鑽入李元體內,洗滌著他的軀體。
李元趁機運轉祖籙與火。
小琞和他說過,以陽入陰是為地魂,以陰入陽是為天魂,陰陽相容是為人魂。
人魂,便是影血體係真正的三品修煉法門。
這需求的是陰陽相配。
一旦成功,便可“念入陰陽生境域”,然後入青瀚城或者呂玄仙那般,直接在周身化出一個區域,那區域裡的任何東西便都如他親自出手。
換句話說,李元可以在同一時間發動數百數千次攻擊,每一次攻擊都等同於他自己的出手。
這何等厲害?
而現在,李元能感到自己雖然進入了天魂。
可他若想真正發揮出這個小境界的力量,卻存在一個“延遲”。
這個“延遲”是調動身體所有力量的時間。
相比人魂,李元覺得至少在這個小境界是比不上的。
此時
那三千八百八十瓣祖籙,和枯火便陡然動起來。
兩者歪歪扭扭,又格格不入。
每一縷雷電的進入,就好像將這兩者給輕輕拍了拍,彆說起到協調作用了,便隻是稍稍令它們動一下都頗為困難。
李元微微皺眉,於是加大灌入壽元。
兩千年壽元虧空所能帶來的天雷自然超過千年壽元虧空帶來的。
他夯擊了一下,而周邊雷域瞬間擴展。
鐵灰色的厚重蒼雲後,更多的雷漿在醞釀。
而就在這時.
哢,哢哢哢。
一陣又一陣的碎裂聲傳來。
李元低頭一看,卻見在他連續夯砸和灌入壽元的情況下,那血晶髓竟是付出了道道蛛網般的皸裂痕跡。
再下一刹,又聽“嘭”的一聲。
那沉重的血晶髓徹底炸裂了。
雷光和地煞於半空交觸,發出黑白交融的“哧哧”聲,緊接著又像一團兒迅速坍圮的球形閃電,消失無蹤。
天穹才聚集的雷漿也因失去了目標,而開始四處亂落。
驟雨忽至,啪啪而落。
李元感到體內的雷電迅速消逝,不曾留下半點痕跡。
“失敗了。”
“不僅沒有尋找到進入人魂四品的法門,甚至連四品都無法進入了。”
“過去我陰陽力量頗弱,若以千年壽元虧空帶來的天雷才能將我帶入四品,可現在已經不行了。”
“而眼下我所知道的最好材料——血晶髓,也隻能帶來這種程度。”
李元睜開天眼,看著自己體內那雷電的陽氣迅速消散,他默然歎息,隨後又抓出之前鑄造的白蛇刀。
白蛇短刀,雷光閃爍,刺入他體內.
結果卻不比剛剛好多少。
很顯然,這般的力量已經無法刺激到他體內的陰陽二氣了。
“罷了.再想其他辦法吧。”
李元收起白蛇刀,然後周身火光一閃,濕身的驟雨瞬間被高溫蒸騰起白霧。
他心念動間,便返回了皇宮。
這一回皇宮,李元甚至沒有刻意去感知,便聽到四麵八方有不少聲音傳來。
這些聲音宛如無窮蚊蠅嗡嗡作響,隱約間,他能辨出諸如“妖後”、“天災”、“禍國殃民”之類的字眼。
他微微眯了眯眼,略作思索便想去尋謝薇。
可再一感知,他又明白謝薇還在上朝。
這位皇後正抱著虛歲四歲的小天子端坐龍椅之上,和群臣發生了某種爭執,這爭執又導向了更多的人和力,導向了更多的天災。
這世道,洪災正在大規模爆發,謠言也跟著大規模爆發,玉京的謠言其實還好,在玉京之外的各地甚至有人把“妖後和洪災”編成了童謠,在到處傳唱。
洪災的原因,李元知道。
陰陽大同帶來了西極那九點火的溫度升高,從而帶來了異於往常的寒冰消融。
大水自然而生。
這洪災和皇後是八竿子打不著。
可最近皇都的地震就和她有關係嗎?
有個屁。
李元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個月前那悄悄進入皇宮的兩個五品,以及他跟過去後那神秘的存在。
‘看來節度使身後也開始站人了,這皇都的水真的是越來越深了。’
李元開始考慮暫時離開這裡了。
很顯然,這裡出現了許多不可控因素,參入了一些神神秘秘的力量,而他還沒能看清。
不過在撤離之前,他還是想與謝薇好好聊一聊。
當晚。
皇帝皇後共臥一榻。
久違的雲雨後,皇後舒服地輕舒了口氣,雙手勾著李元脖子,隻是她眸裡沒有了往日的神采,相反有顯得困乏欲睡。
她在剛剛瘋狂的馳騁裡發泄出了情緒,此時需要的隻是一場睡夢。
李元卻沒有睡的意思,而是將皇後往懷裡用力摟了摟。
皇後眼兒也不睜地道:“還來呀?”
李元忽道:“遷都吧。”
皇後胴體一僵,雙眼緩緩睜開,迷離的神色變得冷靜而清醒,
那雙眸子在燭光裡靜靜注視著麵前男人,
而紅唇微啟,緩緩重複了一遍:“遷都?”
李元聽出了她聲音的冷意,於是柔聲道:“你不是妖後,但這裡卻是一座對你不利的牢籠,隻要你繼續留在這裡,便會有無數攻訐詆毀的聲音淹沒伱。
天子在你手裡,便是大義在你手裡,回到明月府,回到主場去吧。
任何人都不會比你此時做的更好,可是.這裡不是正確的地點,你便有千種手段,又有何用?”
皇後沉默了一會兒,忽地笑道:“陛下又怎知本宮沒有手段?”
李元道:“謝峰的三萬大軍,高開平的八千軍隊便如牛刀,想要動一動,動作巨大,不利於皇都的騰挪閃移,瞬息萬變的廝殺。”
皇後道:“陛下的意思是,在皇都,比的不是軍隊,而是刺客,對嗎?”
李元道:“你可以這麼理解。”
皇後忽地又笑道:“陛下又怎知本宮沒有刺客?”
李元看向她。
而這位懷裡的女人明顯不是在說她的暗衛。
兩人沉默了下。
皇後忽地對外喊了聲:“小魚。”
話音落下,鳳鳴宮的窗戶幽幽地開了一條縫,一襲黑影宛如一縷黑色綢緞,從縫隙裡鑽入,待到站在李元麵前,李元才看清那是個手持匕首、雙目冷然、紮著衝天辮的小男孩。
豔麗紅衣,天真麵容,冷漠眸子,閃光寒刃。
皇後道:“綿州道小橋洞的忠魂——魚腸。
陛下在史書裡無法看到他的名字,但在誌異裡卻應該不陌生
這位可是兩千年多年前出了名的剜心狂魔,在誌異的那些故事裡,有多少大人物莫名其妙的死去,而那些人的心臟便都擺在這孩子家裡。”
李元看向那紅衣衝天辮小鬼,小鬼瞪大眼,冷然而興奮地盯著他的胸口。
而在這小鬼身側,則是浮動著“3~149”的數據。
李元細細再看,卻見“3”和“149”都有一個小小的“千”字,想來是他的麵板數據顯示優化了下。
他再看自己的,果然也變成了“14~220”,算是四舍五入了。
不過,“149”代表的便是近乎15萬的數據。
這紅衣小鬼的戰力下限遠遠比不上呂玄仙,高開平,可上限卻高的可怕,想來是在刺殺之時會使用某種“極限爆發,卻難以持久”的力量。
李元收回視線。
皇後在他懷裡微微歪了歪腦袋,露出笑容,問:“夠麼?”
李元道:“不夠。”
紅衣衝天辮小鬼忽地舔了舔嘴唇,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李元的胸口。
“小魚,下去吧。”皇後道。
紅衣衝天辮小鬼也不多言,身形幻變,化作一縷黑煙從窗隙離去。
這手段,便是李元都沒有怎麼瞧明白,想來是這種兩千多年前令人聞風喪膽的傳奇刺客,在成為鬼仆後,又掌握了一些詭異手段。
陽氣爆裂,陰氣鬼祟。
應該還是陰氣的手段。
李元收回思緒,看定懷裡皇後,輕聲道:“二姐,你沒明白嗎?
龍脈明顯出事了。
可即便它出了事自不顧暇,卻還給你派來了第二個忠魂。
這在曆史上應該是沒有過的吧?
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聽到“二姐”兩字,謝薇嬌軀一顫,酥酥麻麻的感覺湧出,她緊貼在男人懷裡,呼吸急促
“可本宮的實力還不止於此。陛下!”
皇後又咬回了原本的稱呼。
在咬回這個稱呼後,她那激顫難言的心神和軀體才穩定了下來。
“你知道山字堂嗎?”
皇後問。
李元道:“知道,東海仙域掌控的傀儡嘛。”
皇後:.
良久,謝薇小聲道:“這個,陛下,你能和本宮好好說一下嗎?為什麼山字堂是東海仙域掌控的傀儡?東海仙域又是什麼?”
李元從後繞著她肩膀的手,為她梳了梳長發,然後輕聲把一些事說來。
如今東海仙域為了促成陰陽大同,已經慢慢登場。
這秘密遲早不是秘密。
他告訴謝薇,也是為了讓盟友提前有些心理準備。
待到說罷,謝薇沉默了良久又良久。
她又搖了搖頭道:“不應該啊.如果是這樣的話,山字堂憑什麼幫助本宮?
東海仙域希望陰陽大同,而龍脈卻禁止陰陽大同。
為何為何,他們雙方都會派人來幫本宮?”
李元沉聲道:“既然看不明白,那就抽身而出。”
他再次強調道:“遷都吧。”
“為什麼?”謝薇忽地問。
李元道:“我若說我將你當做了我的女人,我希望你好好活著,你信嗎?”
謝薇閉上眼,雙手輕撫著男人強壯而結實的胸膛,她臉上浮出一抹溫柔。
“謝謝你。”
她輕聲道。
旋即,又道,“原本有一件事本宮一直沒有下定主意,現在本宮決定了。”
“什麼?”李元問。
謝薇微微湊近,讓她胸口貼近男人胸膛,宛如妖異的天鵝般傲起脖子,看著李元道,“本宮.想請陛下歸天。”
李元神色沒變。
謝薇拉後,掩唇嘻嘻笑了起來,然後又拍了一下他胸口,道,“本宮還以為陛下要嚇一跳呢。”
旋即,她把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在龍脈派來第二個忠魂之後,這忠魂也帶來了一個要求:讓假皇帝立刻去世,龍脈無法忍受不純的姬家血脈背負皇帝之名。
隻不過,因為現在謝薇是主母,而天子尚小,所以忠魂即便提出了這個要求,卻還是等著謝薇決斷。
“所以剛剛魚腸看你的神色,才那麼狠呀。”
謝薇頓了頓,又道,“原本本宮舍不得你,因為覺得你是一位厲害的前輩,留在宮裡未必不是本宮的一張底牌。
可現在,既然你對本宮這麼好,本宮不想你再卷入現在的風雲裡了。”
她麵色淒然道:“荒唐該結束了,天子該離世了。
而你該去找小瑜兒了。
皇都波雲詭譎,是噬人性命和靈魂的魔城,你該走了。”
說完,毫無預兆地,謝薇忽地如發怒的母獅子,野蠻地抱起了李元的臉頰,重重地親吻了下去,繼而翻身,不顧疲憊地荒唐起來。
“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引吭的聲音,在黑暗裡疾風驟雨般地激晃起來。
李元輕輕歎了口氣,他已明白皇後的心意,所以抓緊了皇後的手。
十指相扣。
數日後,高溫漸消,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天子駕崩了。
年且四歲的小天子徹底坐在了龍椅上。
在他身側,依然由皇後把持朝政。
複雜,混亂的風雲又開始刮動。
紅衣的壽鬼在殮衣齋的禁域冷眼看著朝堂,好似在期待什麼。
波雲詭譎,人心鬼域,在皇都交織成了一幕難以想象、極其複雜的殺局。
謝薇坐在這殺局中心,抬手拈起了棋子,她要下這盤棋。
但李元卻跳了出去。
他明白謝薇的心意,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
而謝薇身邊也已經開始徘徊一些可怕的幕後勢力。
這意味著謝薇這個執棋人其實也不過是一枚棋子。
李元已經和她說的夠多了,以謝薇的聰明,她自然也明白這些。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願離開。
“人生苦短啊”
“所以,明明知道那風雲旋渦的中心殺機重重,卻依然要坐著。
這不僅是為了家族,也是為了生命綻放出彆樣的光芒,在曆史上留下一個不會被人遺忘的名字。
無論這個名字是賢後還是妖後。”
離開了皇都的李元已經不再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