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亂。
兵荒馬亂。
但,這一輛馬車卻悠閒地淌過山野的草浪,往南而下。
路上自有不開眼的蟊賊,可馬車總能提前避開那些蟊賊,以一種不會受到乾擾的路線前行。
原本在淫靡後宮中沒羞沒臊的兩人,或許是想到了小瑜兒,於是又恪守著本來的身份,不再偷吃葷腥,而是正兒八經地聊著。
兩人聊了天子,聊了局勢。
局勢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一部分人期盼著陰陽大同,另一部分人不答應。龍脈說著陰陽大同會讓世界毀滅,重歸混沌;仙域卻說著陰陽大同能令世界重新攀登至某個高峰,資源達到曾有的富饒,從而為這個人間醞釀出新一代的強者,繼而抵抗即將到來的災禍。
另一邊,神靈墓地的存在也確實證明了“陰陽大同”在令永夜擴大。若是真正兒大同了,那西極的冰雪就會淹沒越來越多的土壤,而人間也會破碎不堪。
謝薇忽道:“你推行的暖雪,是來自蓮教的。這未必是什麼好法子。”
李元當然知道。
憑空多出了陽氣滋補著貧瘠的農田,而凝聚出來的陰氣卻又會化作新的鬼域,繼而融入更強的鬼域之中。
這種無中生有的手法,本就問題十足。
可是
他道:“既大勢不可違,何必苦了蒼生?
無論是世界毀滅,還是災禍降臨,必定不會是在百年之內,甚至不會是在千年之內,保不準得到萬年,十多萬年,甚至百萬年之後。
而正常百姓能活多久呢?
百年壽元,已是圓滿。
無論是世界毀滅,還是災禍,其實和他們並無關係。”
謝薇笑道:“我現在相信你確實是好人了。”
李元搖頭道:“我不是。”
謝薇道:“還在想護兒嗎?”
說罷,她忍不住氣道:“哀家十幾年來修生養息,保存了多少實力,如今全部交給那小子了。可惜那小子好像自己卷入更大的暗潮旋渦裡去了。”
李元道:“天子本就一直在暗潮中,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必須足夠冰冷,足夠無情,也許.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吧。
若他隻是個普通的孩子,我早帶他離開了,因為我可以輕易地主宰他的命運,給他平靜快樂的一生。
可他是天子,我真帶不走他,也無法和他再說什麼。
痛苦是意誌成長的土壤,而愛卻會帶來軟弱和依賴。
就讓他的父親隻如夢幻泡影,就讓他的母親和一個內侍在荒唐大火裡自焚而死吧。”
謝薇輕聲感慨道:“唯一的溫柔隻是無法觸碰的幻影,還真是殘酷啊.你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知道今天了吧?”
李元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但是,我明白天子隻能是孤家寡人.
他永遠不可能快樂。
我同情他,所以才在他年幼時候給了他溫暖,又在他成長時候送了他一些希望。
現在,他已經長大了。
溫暖該消失了,希望也該破碎了。
亂世的帝王之路罷了。
隻是,我還是不知道他這個帝王會如何地去發揮作用。”
謝薇道:“你是說護兒會改變一切?”
李元道:“他是重要的棋子,執棋人總不會輕飄飄地將這樣的棋子隨手丟棄。那麼,他就會改變一切。”
謝薇道:“可以哀家對那孩子的了解,其實.他可能隻是想再見你一麵。”
李元沉默著,未曾言語。
皇都如今已是旋渦中心,而在謝薇執政的這十多年來,他早已在玉京安插了許多眼睛,此時此刻沒必要再在那地兒去爭奪什麼了。
謝薇忽道:“對了,哀家差點忘了。
十年前,你曾讓哀家注意山字堂的漕運,以及探查仙域弟子有沒有留下什麼物品。
哀家查了許多年,這才在上個月尋到了一物。”
李元皺眉道:“怎麼這麼遲才找到?”
謝薇道:“其實哀家早就把那仙域弟子的遺留物清空了,將其屋中的箱子都搬到了密道了,但那箱子是空的,哀家便放在那兒了。
可上個月,那箱子裡突然開始發光,哀家去看了看,才發現箱子中突然多出了一塊兒焦木令牌。
焦木令牌放射光華,好似某種施加其上的力量在枯竭,而後光華沒了,便一直呈現出形體,未曾再有半點異常。
哀家猜測,那令牌原本是被施加了小法術,那小法術讓令牌不會被人看見。可許是時間到了,法術失靈了,所以令牌才顯出。
但當時南蠻入侵,哀家根本顧不得這事,後來也忘記了。”
李元直接問:“令牌在哪兒?可有他人知曉?”
謝薇湊近,細細言說。
當晚。
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瑤宮某處。
宮中已成廢墟。
那景觀雅致的溫泉,精致修葺的宮殿已被掩埋;空氣裡到處飄著血腥味兒,若是撥弄一翻草叢還能看到乾涸的血跡以及腐爛的肉渣;遠處的城中有馬蹄急促響著
整個玉京都正處於一種繃緊的狀態。
這身影絲毫沒有去探一探的打算。
他迅速地進入到了某個廢墟中,身形一晃便化作了一隻芝麻粒大小的蟲子。
蟲子順著廢墟的孔洞,直接落到了下麵,然後重化人形,在內裡的暗閣中翻翻找找,迅速地找到了一個箱子。
那人伸手入箱,五指緊握住一塊焦木令牌,然後消失不見。
這身影才去遠,瑤宮之外便驟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穿著普通,相貌普通,就好似是一個普通的玉京人。
但這人走至陰影處時卻忽地身形晃動,牆壁上那影子宛如一團張牙舞爪的怪物開始了怪異的變幻。
這人的血肉在飛速蠕動,很快,他身形重塑,化作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模樣。
若是李元在這裡目睹了一切,怕是會大吃一驚。
因為這人變幻身形的手段竟和他的“人間變”一般無二!
這人走到廢墟瑤宮外,值守門前的守衛急忙恭敬行禮,喚道:“見過高太傅。”
高太傅點點頭,然後踏步而入,緩緩地走到李元剛剛消失的位置,輕輕嗅了嗅,儒雅的瞳孔裡顯出幾分平靜的笑意,好似一切大局儘在掌控之中。
他沒有繼續深究,而是轉身離去。
待到離開後,他身形再度變幻,變得平平無奇,繼而又泯於眾人,逝於黑暗。
待到某個曠野之地,更是在夜風裡消失無蹤,好似是乘風而去
又好似是他便是風。
黑暗的車廂外,螢火蟲在草叢裡飛舞,蟬鳴一陣陣兒不止地叫喚著。
忽地,車型裡,一道身形出現。
“孤城?”車裡女人喊了聲。
“是我。”
李元應答。
謝薇道:“你不陪小瑜兒嗎?”
李元道:“她讓我專心護送你,帶你安全來到我們的新家。”
謝薇輕聲道:“傻妹妹”
李元不再多說,他靠著車壁,取出那焦木令牌反複把玩。
在把玩了約莫一個時辰後,他已經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了。
這便如穿越前看過的某些仙俠中的“弟子令”一般,這“令牌”中有著身份信息,傳訊手段,以及一些“感知同門的手段”。
隻要有持有同宗令牌的弟子在附近,李元便能通過這“令牌”感知到對方。
同時,對方也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而在感知到彼此存在後,就可以直接動用傳訊手段,進行傳音。
隻不過,除非對方直接暴露自己所在,否則一般不會知曉對方在何處,“令牌”隻會讓你知道在附近,卻不會讓你知道具體位置。
李元抓著這令牌,感覺應該有用,但卻要碰運氣,於是他收了起來。
經過兩個多月的趕路,李元帶著大姨子回到了山寶縣。
入城很方便。
簡單易容過、並換上了尋常婦人衣裳的大姨子並沒有引來注意,同時她也取得了一塊兒“家族”令牌。
這意味著,她是“合格”的六品武者,在山寶縣中可以修行。
當李元禦車停在銀溪坊老宅前時,屋裡的紅衣美婦早得了消息。
謝瑜快步走出,臉上帶著興奮,唇角翹著,雙頰顯出了可愛的小酒窩。
“二姐!”
她拉住車上下來的美婦的手,然後又柔聲道:“孤城已經把你的事都和我說過啦,以後以後就和我們住吧。”
“不行。”
“不行!”
李元和謝薇同時開口。
謝瑜眨了眨眼,又狠狠剜了一眼自家男人道:“還嫌棄我二姐呀?”
“不嫌棄。”李元還能說什麼。
謝瑜惡狠狠道:“二姐來啦,你這不去買菜做點好吃的?”
說罷,她又拉著謝薇的手道:“二姐,你彆見外,你聽我說,我讓你住在這裡是有理由的這裡有一個很好的修煉地方,肯定不比玉京差。以後我們就在那邊修煉。”
“這這不好吧?你們夫妻倆”謝薇很不好意思。
謝瑜道:“他平時不來修煉,到時候我們姐妹一起,修煉一起,逛街一起,睡覺也一起。”
“那那你們夫妻倆”
“讓他睡其他床去。”
姐妹倆久彆重逢,恍如隔世。
謝瑜開心地拉著謝薇跑到杏花樹下。
謝薇一瞬間就感到了此處的旺盛血氣。
她輕聲問:“這裡是孤城的老宅?”
謝瑜道:“是呀。”
謝薇沉默了下,笑道:“這裡可真好呢。”
當天,兩女便在此間修行。
而李元也采買了排骨,湖魚,以及一些菌菇,開始做菜。
他運著廚房那把極其沉重的致密菜刀,每一刀都在施展著自己的力量。
大旋與大斂之力化作的絕世殺招,便蘊藏在日常庖廚的一刀又一刀之中。
待到傍晚,一盤盤菜便上了桌。
菌湯,燒排骨,煎魚,都是些家常菜,但小瑜兒和謝薇都吃的很開心。
太後每日皆是山珍海味,可是.她回到這兒才發現,那些山珍海味根本比不上家常的一碗米飯。
於是,她多吃了幾碗,藏著老謀深算的冰冷眼角也露出了開心的笑。
飯罷,李元收拾碗筷。
他繼續在日常中磨礪著技能,思索著怎麼把枯火也融入這未完成的刀術中去。
謝瑜則是拉著謝薇逛街去了。
姐妹倆逛到很晚才回來。
然後,便是個很現實的問題拋在了三人眼前。
晚上怎麼睡?
因為是老宅的緣故,除了小院,後院,膳堂,便隻有一間臥房。
而膳堂狹窄,也根本無法睡人。
李元道:“我睡客棧去。”
兩女齊聲道:“不行。”
謝薇道:“還是我睡客棧吧,明日我在隔壁尋一間屋子搬出去住。”
謝瑜道:“這旁邊都住滿人啦,哪兒有屋子。二姐你要租房子,得租到很遠的地方了,那根本不方便。”
三人沉默了下。
謝瑜忽道:“我們家床還挺大的,我睡中間,二姐你睡我左邊,孤城你睡我右邊,先湊合一晚,等明天我們再出去看看?”
“不行!”
“不行!”
李元和謝薇同時拒絕。
兩人在麵對小瑜兒時,心底都有點兒慌,好似偷腥的貓遇到了正主。
謝瑜道:“那孤城你打地鋪。”
李元也沒什麼好多說的。
今晚,他真的有些緊張。
他抬頭看了眼謝薇,發現那位老謀深算的太後也是如此。
謝瑜忽地狐疑地看了一眼李元,道:“你和二姐.”
“我和二姐什麼?”
李元疑惑道。
謝瑜又看向謝薇,眨巴眼看著她,然後道:“二姐,你是不是感到熱?”
謝薇暗暗深吸一口氣,拉著小瑜兒的手,笑道:“亂想什麼呀。哀家是當朝太後,便是落難了,也不至於轉眼就和自家妹夫睡一起吧?不至於吧?不會吧?嗬嗬嗬.”
她發出銀鈴般的笑,笑看著小瑜兒,道:“看來小妹是真的找對人了呢,這都緊張的不得了。”
李元也露出錯愕之色,然後道:“小瑜兒,不會吧?你懷疑我和.”
“好啦好啦!”
謝瑜那是這兩個老狐狸的對手,頓時被蒙混過關。
這兩個老狐狸在經過了最初的適應後,都已經紛紛進入了角色,自然不可能再讓小瑜兒發現異常。
李元道:“今晚你們姐妹睡,我正好外出練刀。明天,我在旁邊搭個小屋,然後給二姐住,這樣問題就都解決了。”
“那那你小心點。”
謝瑜露出擔憂之色,然後輕輕撫著小腹道,“你要做爹啦。”
李元一愣,謝薇也一愣,兩人齊齊看向謝瑜小腹。
李元上前抱住小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