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滴輕輕敲打著玻璃,周瑤蜷縮在單人沙發上,膝蓋上攤開著那本陳舊的相冊。茶廠郭老板不請自來的造訪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頭,那些咄咄逼人的話語仍在耳邊回響:“周小姐,以你現在的情況,不如把植物園賣給我......”
她輕輕撫過相冊裡母親微笑的照片。那是二十年前的夏天,母親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在公園的玫瑰叢前摟著年幼的她。照片邊緣已經有些卷曲,但母親眼中的溫柔依然清晰可見。
“媽媽,我想你了,要是你在就好了。”周瑤喃喃自語,摩挲著相冊的皮質封麵。
起身從儲物間拖出一個標記著“媽媽的東西“的紙箱。打開時,一陣淡淡的樟腦丸氣味混合著舊書的味道撲麵而來。最上麵是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針織開衫,周瑤記得這是母親最喜歡的那件,袖口還留著不小心被煙頭燙出的小洞。
箱底躺著一本硬殼筆記本,墨綠色的封麵上用金色鋼筆寫著“家傳食譜”。翻開內頁,母親工整的字跡記錄著一道道家常菜的做法,偶爾還畫著小笑臉標注“瑤瑤最愛吃”。周瑤的指尖輕輕描摹著那些字跡,仿佛能透過紙頁感受到母親掌心的溫度。
“紅燒排骨、生抽兩勺、老抽一勺。”她輕聲念著,突然一陣大風吹來,筆記本嘩啦啦翻動,一張泛黃的照片飄落在地。
照片上的小女孩穿著鵝黃色連衣裙,紮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羊角辮,正和一個小男孩蹲在盛開的花叢中。兩人手裡各舉著一朵蒲公英,對著鏡頭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瑤瑤與安蘅,公園,1997年夏”。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年她七歲,父親難得帶她去市中心的公園玩。在人工湖邊,她遇到了傅伯伯家的兒子。
那個總是穿著整潔白襯衫的男孩,會指著各種植物告訴她奇怪的名字,這是板藍根,能治感冒、那是金銀花,喝了就不發燒了,他們一起在草叢裡捉螞蚱,在湖邊喂鴨子,直到夕陽西下才依依不舍地道彆。
周瑤突然坐直了身子。母親臨終前那段模糊的囑咐突然清晰起來:“安蘅那孩子,現在在中醫藥大學當教授,專門研究藥用植物。”當時周瑤沉浸在悲痛中,把這些話當作母親無意識的嘮叨。
她快步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在搜索欄輸入“中醫藥大學傅安蘅”,屏幕上立刻跳出數條信息:
【傅安蘅教授榮獲國家科技進步獎】
【藥用植物學專家傅安蘅團隊發現新型抗腫瘤成分】
【中醫藥大學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
照片上的男人西裝筆挺,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溫和而睿智,依稀還能看出當年那個白襯衫少年的輪廓。
以目前植物園的情況,傅安蘅的出現簡直就是救星。她太需要傅安蘅的幫助了!
在手機上按了電話號碼後,手指在播出鍵上懸停,周瑤猶豫不決,十幾年沒聯係,突然找人家幫忙會不會太唐突?
但想到植物園研究區那些荒廢的苗圃,那些可能價值連城卻無人識得的藥草......
她深吸一口氣,撥通了中醫藥大學總機:“您好,請問能幫我轉接傅安蘅教授嗎?”
電話那頭的等待音每響一下,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當那個溫潤如玉的嗓音通過聽筒傳來時,周瑤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沁出了細汗。
“您好,我是傅安蘅。”
“安蘅哥,我是周瑤,周鵬的女兒。”她的聲音有些發抖,
“瑤瑤?”傅安蘅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真的是你?我上周剛在新聞上看到植物園換了新園長,還在想會不會......”
“是我。”周瑤不自覺地微笑起來,“我繼承了父親的植物園,但裡麵現在情況比較麻煩,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我明天就去看看。”傅安蘅不假思索地說,隨即又補充道,“正好我們學校在找藥用植物種植基地。”
掛斷電話後,周瑤才發現自己一直攥著那張老照片,手心都沁出了汗。照片上兩個孩子的笑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仿佛穿越時光的約定。
第二天,清晨的露珠還掛在草葉上,周瑤已經站在植物園門口來回踱步了二十分鐘,揉了揉後腰,連日來的勞累讓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早知道出門的時候應該給腰上貼一副止痛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會麵結束,周瑤心裡祈禱,今天的身體可千萬要爭氣,彆在這關鍵時候掉鏈子。
在她第多次整理自己的裙擺時,小帥忍不住湊過來:“園長,今天有貴客要來嗎?您都換了三套衣服了。”
“我哪有!”周瑤下意識反駁,突然意識到自己確實從衣櫃深處翻出了唯一一條像樣的連衣裙,“就是個老朋友。”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響。一輛低調的灰色沃爾沃緩緩停在門前,走下來的男人讓周瑤瞬間恍惚——高挑的身材包裹在簡潔的淺灰色西裝裡,金絲眼鏡後溫潤的眉眼依然如故,隻是眼角添了幾道細紋,下頜線條更加分明。
“瑤瑤?”傅安蘅推了推眼鏡,嘴角揚起溫柔的弧度,“你一點都沒變。”
周瑤突然不知該把手放在哪裡:“安蘅哥歡迎你來。”她笨拙地伸手想接過對方的公文包,卻被輕輕避開。
“這個重,我來拿。”傅安蘅的目光掃過她身後煥然一新的園區,“看來你已經做了不少工作。”
他們沿著主路慢慢走著,傅安蘅的專業素養很快顯現出來。他時不時蹲下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雜草:“這是七葉一枝花,抗癌特效藥原料,那邊是野生天麻,看這飽滿的塊莖,品質比人工栽培的好太多。”
他又指向旁邊一株葉片呈鋸齒狀的植物,“這是黃芩,清熱燥濕的良藥。”
周瑤跟在他身後,看著這個侃侃而談的男人,恍惚間又變回了那個跟在“安蘅哥”身後的小女孩。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白襯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記得嗎?”傅安蘅突然指著一片開藍花的草叢,“小時候你說這像星星掉在地上了,我告訴你它叫桔梗,能治咳嗽。”
“你那時候就像個小教授。我當時還以為你在騙我呢。”周瑤笑道
他們相視一笑,那種兒時的親切,從未被十幾年的時光而磨滅。
午餐是在園區食堂解決的,王婆使出渾身解數準備的四菜一湯,被傅安蘅誇得眉開眼笑:“這涼拌苦菊的做法,和我母親做的味道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