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散遊蘇額間的發絲,少年的睫羽微顫。
遊蘇緩緩睜眼,滿鼻間都是那股熟悉的濃鬱芬芳。
“醒了?”
是三長老的聲音。
遊蘇連忙扶起身子,映入眼簾的自然是一抹翠綠色的豐腴剪影,就坐在他的不遠處。
他摸了摸座下的觸感,是一片清涼的嫩葉。他知道,他這是坐在三長老專屬的青舟之上。
“三長老。”遊蘇輕聲打著招呼。
三長老頷首示意,表情不冷不熱,很顯然她對遊蘇即將麵臨著什麼很清楚。
“做好決定了?”美婦狀若隨意地問道。
遊蘇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的確沒理由不選擇此路。”
三長老收回視線,看向遠方翻湧的雲海,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遊蘇謝過三長老。”遊蘇抿唇,恭敬道謝。
三長老並不回頭,猶看雲卷雲舒:“不必謝我,如果不是我讓你去玉環池,或許你也不會被他們注意到。不然僅僅是靠你在出雲城的經曆,還不足以引起他們的重視。你若是真要成為犧牲品,那我不倒成了凶手之一?”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三長老在我看來也絕不是凶手。”
三長老回頭錯愕地看了瞎眼少年一眼,淺歎道:“你不那麼想,不代表你師尊也不會這麼想。你若是真的就這樣死了,她會做出什麼事來我都不敢想,在這山巔,她本就是最孤寂的那一個。所以為了伱師尊,好好活下去。”
“遊蘇一定會的。”
遊蘇嗅著這股沁人肺腑的濃香,越發覺得好聞。
“不過想成為辟邪司的神子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這裡麵不知多少人都想讓自己的嫡傳、子孫登上這個位置。上次與你交手的那個先天劍體,在爭奪者也隻屬末流。但即便如此,這個位置也已經空了許多年了……你橫空出世,搶了他們的機緣,需要承受的壓力超乎你的想象。自己往後,要謹小慎微些。”
“遊蘇謹遵教誨。可為什麼不選他們?我不該是這五洲天資最高之人才對。”
遊蘇暗暗搖頭,三長老似乎對他很有信心。明明首長老都說還需要一張投名狀,三長老卻像是默認他一定能成功一般。
“天資再高也沒用,培養神子神女的唯一初衷,隻是為了斬邪。麵對邪祟,需要考量的東西太多了,天賦隻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項。而你在這麼小的年紀,就在這兩件邪祟作亂的事件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此等功績,放眼五洲年輕一輩,也隻有你的師姐可比。”
遊蘇默然點頭,神子的確意味著將享受取之不竭的海量資源,將比彆人有更大的機會踏足山巔,但同時也得麵臨巨大的危險。
場麵一度沉寂,唯有三長老自護體屏障放進來的微風輕拂而過。
“看見乘濤尊者了?”美婦忽地問道。
“嗯。”遊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道,“乘濤尊者正氣凜然,之前也隻是受慎息尊者的欺騙才深陷幻境。他為何會被辟邪司那般對待?”
三長老輕搖瑧首,悠悠道:
“他和翠荷尊者隻有這一個兒子。”
大公子?!
遊蘇驚愕良久,細細想來,哪怕大公子被藏土蠱惑,成了慎息尊者的同夥,但那畢竟是乘濤尊者血濃於水的唯一子嗣。在得知大公子被姬雪若毒殺之後,乘濤尊者和翠荷尊者就算再公私分明、大義凜然,也不該表現得如此平淡才是,甚至翠荷尊者還和姬雪若關係甚好……
“玉環池……還有真相?!”
三長老玉手輕抬,自腰際彆下玉質酒葫,淺飲一口後語氣惋惜地道:
“你知道他是怎麼評價自己兒子的嗎?”
遊蘇搖頭。
“他說自己的兒子是為了族人而死,是為了職責而死,那便是死得其所。他不會為自己兒子的死而悲傷,反而會為他感到驕傲。”
“這……”
三長老晃晃酒葫,又開始了講述:
“乘濤尊者驚才絕豔,深受首長老器重,如果他一直留在神山,就算不是神子,也定會是辟邪司最年輕的首座。可惜比起神子的名號,他更在乎自己的家族,他放棄了留在神山的機會,選擇回去成了玉環池的大家主。同為洞虛尊者,亦有天塹一般的差距。這樣的天驕,你真的覺得慎息尊者能威脅到他?”
“您的意思是,乘濤尊者是故意中計的?”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計,他騙了你,飼養藏土,本就是他們三位家主共同的決定。他早就知道了玉環池神異的根源是來自於藏土不斷流失的神力。或者說,玉環池曆來的大家主都知道此事。隻不過他們全都選擇了緘默不言,因為他們的時代藏土的神力還沒有枯竭,他們表麵光鮮,背地裡卻如寄生蟲般活著。而到了乘濤尊者這一代藏土已是窮途末路,玉環池難以為繼。但他太在乎族人了,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家族沒落,所以他要讓藏土徹底邪化,隻有這樣才能讓藏土活下去,繼續供養玉環池。”
遊蘇腦子一團亂麻,他能感覺得到,乘濤尊者身上的溫煦儒雅不是假的。可這樣一個人,卻是飼養邪祟的罪魁禍首。
“不過他尚存良知,隻是用三位家主的力量去喂養藏土,並未犧牲任何人。但他沒想到的是,藏土的邪化其實是千年前夢境之主與五行之主的陰謀。一旦藏土真的邪化完成,玉環池將成為邪祟在內陸的母巢。他與翠荷尊者想要迷途知返,卻被早有歹意的慎息尊者聯合藏土設計困住。玉環池外知情之人都以為這還是大家主的命令,行事開始變本加厲,滅絕人性,直到你打破了藏土的幻境,情況才得以逆轉。”
遊蘇啞口無言,為這樁事件背後的曲折離奇所震撼。
更重要的是,遊蘇與乘濤尊者產生了一定的共情。
猶記得誤會師妹師娘被邪祟入體時,為了讓她們活下去,遊蘇甚至可以選擇向她們體內的邪祟妥協。所以他與乘濤尊者,一定意義上是一種人,就是為了珍視之人不顧一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