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岸邊,海浪平靜。
鶴發蒼顏的老人頭戴道冠,傲立於神輝石上。
他看著格外清澈的海麵,不時有肥美的魚兒越出水麵,一副生機勃勃之景。
可不知為何,這位儒雅隨和的老人麵色始終嚴峻。
在他所踩的那塊巨石之下,一位道袍樸素的男修恭敬守候在側。他相貌與氣質皆平平無奇,若是放到人堆之中怕是一下子就會融入其中,再也難尋。
可就是這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卻是麵前這位首長老的首徒,也即是天術峰的大師兄——陳凡。
他的經曆和他的名字一樣平凡,樸實無華的他即便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地位,卻依舊沒有被太多人記住。
可他確確實實是玄霄宗中唯一一個洞虛境修為的弟子,即使仙祖廟曾親自去邀請他在神山開宗立派,但他依舊沒有選擇離開天術峰。
他給出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他覺得自己離師尊還太遠太遠。既然出不了師,又有何顏麵去為他人師。
曾幾何時他也以為破入洞虛,就算是與師尊同境。可真的破入洞虛之後,見到天術首座才知自己是坐井觀天。
他望著師尊瘦削的背影,眼神中露出無比的欽佩,在他看來,天術首座就是玄霄宗最高的山,也一定會是最長的河。
“師尊見到清水飛魚,為何依舊愁容滿麵?”陳凡問。
在正陽真仙帶著仙島降臨此地之後,南海岸處邪濁遠離,海裡的魚兒們像是也知道這裡的水更好,紛紛湧來,甚至擠到了岸上。
附近城鎮的居民自然是對這豐收的場景喜不自勝,海魚對於陸上的人族可是稀罕物,為了防止邪祟滲透,隻有極少量神山嚴格管控的海域才能捕撈。
但這些冒上岸的海魚,就連辟邪司都檢查不出一點問題。
這是任何洞虛境修士都做不到的效果,唯有天醒境才行。人們無不燃起熊熊的希望,一個天醒境就足以在邪祟的老巢邊上鎮的邪魔不近,若是兩個三個,邪祟肅清之日指日可待。
而這,也是陳凡會疑惑首長老愁緒不解的原因所在。
“小凡啊……今日可有人出島了?”
首長老沒有直接回答愛徒的問題,而是抬頭看著海平麵上的那座孤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都是一座祥和的仙島,可以他卓絕的目力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他很清楚,這祥和,隻不過是迷障之陣的表象而已。
“今日有七位弟子出島,都是自己取夠了機緣自行出島的。”陳凡如實稟報。
“隻有七位嗎……”首長老悠悠自語。
“七位已是這四天來最多的一日了。”陳凡答。
“我知道。”首長老沒有收回視線,語氣反而更嚴峻了一些,“入島的修士有三百六十位,再加上後來被正陽真仙放進去的百名未受邀的修士,也就是說這島中共計近五百人。其中爭鬥難免,怎麼會隻出來這麼幾個呢?更反常的是,除了明道之死那夜裡出來的,幾乎都不是在情況緊急之時撕符出的島……”
陳凡聞言也是寂然片刻,他答道:
“或許島中並沒有那麼凶險,許多人結盟為伴,因此那種不得不逃的局麵便也會鮮少發生。”
他的解釋不無道理,畢竟誰也無法透過天醒境的阻攔窺探到那座島上發生的事情。
實際上擁有首長老一樣隱憂的人也有一些,但可既然有人能出來,而且真的帶回來了在五洲見不到的巨量財富,說明仙島是真的機遇與危險共存的地方,而且機遇遠大於危險。
將心比心之下,怕是誰也不舍得這麼快出來,即便爭不到那最後的傳承,多取些珍寶也不虧才對,畢竟誰又會嫌寶貝多了呢,因此多數人隻覺這些喜歡將事情往最壞方麵想的人是在杞人憂天。
“唉……”首長老悠悠長歎,“但願吧……”
陳凡對自己的師尊十分了解,他知道,師尊此時長歎絕不是認可了他的說法,而是不想再費口舌辯駁。
陳凡突然有些慚愧,師尊已經很多年沒再對他表示過這種態度,他看上去樸實,卻一直是師尊最聽話也是最信任的弟子。
“小凡,以前的你好像從來不會質疑為師的話吧?”
陳凡暗道果然,忙低頭行禮,辯解道:
“弟子是不想師尊思慮太重了才會如此,師尊勞碌一生,此時正陽真仙降臨,四海邪魔皆靜,師尊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好好休息幾天,不必再為世事勞心傷神……弟子絕無忤逆師尊之意。”
“你有心了。”
首長老回過頭,終是露出了一絲蒼老的笑意。
這個老人經常會笑,仿佛這才是他長壽的秘訣,但陳凡看得出來,這抹笑和老人之前的笑截然不同。
“你能有如今成就,正是因為你很聽我的話。我說一,你絕不會像你那些師弟師妹們一樣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你對我所教的東西貫徹的最好,因此也是成就最高之人。”
“是師尊教得好。”
陳凡並無諂媚之意,而是發自肺腑。
“那是自然,要不然是你小子天賦好不成?”首長老白眉一挑,“我收你為徒的時候,你可都快三十歲了,還是個在書店裡被人趕出去的書呆子呢。”
陳凡對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隻得麵露尷尬的抬手稱是。
“你早已是洞虛之境,在這五洲都算是說得上話的人物,按理說我早該放你離開了。可我不放心啊,你對我唯命是從,做人還是跟那三十歲時一樣老實,那我放你出去不是害你嗎?”
“師尊說的不錯,陳凡願持箕帚,侍奉師尊一生。”
陳凡單膝跪地,以表忠心。
他對外麵的世界並不感興趣,就這樣跟隨著一位敬仰的長者,然後在獨屬於自己的地方鑽研自己熱愛的道路,已是他所願的全部。
“滾滾滾,你那麼多師弟都出師當人家的師公了,你還想賴我一輩子?害不害臊啊?”首長老吹胡子瞪眼,不太客氣,“五百年之期將近,我死了你賴誰去?”
陳凡也是對這個古怪老頭有些無語,儘管天術峰還有很多弟子,但那些進進出出的弟子們都不像他一般一直陪在師尊左右,感情自然是比不了的。
“說什麼五百年啊,突破了天醒啥事沒有,您不都找好後路了嗎?就那位遊蘇師弟,他肯定能給您拿到天醒靈光的。”陳凡雖然不常出峰,但遊蘇還是認識的。
“看來你還真打算賴著老子一輩子。”首長老搖頭苦歎。
陳凡嘿嘿一笑,憨厚地撓了撓頭:
“天術峰風景好、福利好,又適合修煉,全天下的術法有一大半都記錄在這裡,我當然要賴在天術峰一輩子,師尊千萬彆趕我走。”
首長老氣得笑出了聲:“看來不是要賴我,是要賴在我背後的天術峰。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當了峰主,就沒有任何人能把你從天術峰趕走了?”
陳凡本來一直在賠笑,驀然聽到這話心頭一震,笑容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