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蘇猛然回頭。
電光再次驟閃,將他的臉照的慘白。
他看著樹下源源不斷的洶湧邪潮陷入了猶豫。
是現在就回去救姬雪若,讓她遠離那條幾千年前就該死掉的詭異巨蛇?
還是義無反顧地衝到島外,讓這場瘋狂的試煉儘快終止,然後救下所有人的命?
他一路揮舞墨鬆劍斬殺至此,雙臂越來越麻木,靈台中的玄炁從爭奪三元紫金開始就被不斷壓榨,他的身體真的很疲憊。
但他從未想過退卻,他一路不知疲倦地前進隻是為了快點救下那些信任自己的人的命,而不是為了趕緊確立自己奪寶之人的身份。
仿佛這就是他的責任,而他也選擇了接受。
他從出雲城開始的目標其實很簡單,隻是保護好自己身邊的幾個人。
但後來不知不覺,事態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成了萬中無一的神子,也成了邪祟之源的真主。
儘管他一直認為自己在辟邪司的活動是在虛以委蛇,但他很難不承認,他真的覺得自己會是那個救世主,救世仿佛就是他逃不脫的使命。無論他是主動還是被動,他似乎注定會麵臨今日的局麵——
按照自己的初衷去救自己珍視的人,還是順應命運的指使去做那個偉大的救世主。
他在出雲城當個無名劍修的時候渴望有日見證世界之巔,可真的走出來之後卻又懷念起那座小城裡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或許這雙眼永遠無法視物才最好,至少那樣他就不會麵臨如此艱難的抉擇。
那麼多雙期盼的眼睛看著他,期望並信任著他能將傳承帶出去結束這場鬨劇。可若現在回頭去救姬雪若,他很清楚即便是他也很難穿過這越來越濃重的邪潮。他不怕邪祟,但他絕非不知疲倦的鐵人。
當滿載著眾人希望的他回到三元山時,他們又會向他投以什麼樣的眼神?姬雪若又會如何看他?
遊蘇想不分明,他第一次感到心也和身體一樣累。
可是時間在一點一滴流逝,他必須儘快做出決定。
就在他焦慮至極、糾結至極的時候,他突然看見了一張略帶熟悉的麵孔。
在邪潮之中,有一個人停在了原地靜靜地看著樹上的他,麵無表情的邪傀們像是被礁石切開的浪流般從他的肩膀旁流過。
那居然是死去的黃翕。
但遊蘇也很清楚這不是黃翕,因為那個樸實的西荒洲修士不會露出如此倨傲的眼神。
他明明是仰視,卻讓人覺得他是在俯視著自己,好似看向自己的這雙眼不是來自樹下,而是來自天上。
“他們正身處水深火熱之中。”黃翕笑著說。
遊蘇知道‘他們’指的是誰。
遊蘇深吸了一口氣:“她呢?”
“瀕死之際。”黃翕依舊笑著回答。
聽到這四個字遊蘇的心中一震,站在樹乾上的他感覺腳底虛浮,似要跌落。
“即使是最強大的神獸,也絕活不過五千年。岐蛇曾是星曌仙祖最認可的妖,但它也是被星曌仙祖親手封印在此。蛇族的祖先其實不是岐蛇,而是星曌仙祖。
因為岐蛇想要逆天而為,與域外天魔合作讓自己化作傳說中的龍。星曌仙祖發現了它的野心,於是強製用它的血脈造出了族群,目的就是為了分化它血脈中的力量。
因此蛇族其實從誕生之初就沒有雄性,她們自己史書中對雄性後代的記載是星曌仙祖留下的錯誤信息,目的就是為了掩蓋這一本不該存在的族群,她們其實一直都依靠著蛇血池中的岐蛇之血延續後代。
岐蛇的力量隨著血脈的流傳而逐漸衰弱,用了禁術它才苟活到了今日。那條小蛇的到來喚醒了它,仙祖離世,它身上的封印也開始了鬆動。這條小蛇身上的血很特彆,現在它要收回自己的血脈,重新開啟它由蛇化龍的偉大計劃。”
黃翕娓娓道來,他的聲音似乎有一種魔力,輕柔地消解了遊蘇心中的萬分焦急,讓遊蘇不知不覺間聽完了他所說的話。
“想回去救她嗎?”黃翕笑容不改,甚至更濃。
遊蘇明明很急,卻怎的也邁不開步子,好似這具身體都不屬於他一般。
“可你即使回去,你也救不了她,你不可能殺得了那條蛇。所以我建議你不要再猶豫,繼續往島外走,救下他們的命,還能拿到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天醒靈光。
眾人會因為你的壯舉而認可你,你會名利雙收,這是你接下來人生的完美開始。伱將是全五洲最矚目的存在,然後迅速成長帶領五洲修士剿滅邪神,成為堪比五大仙祖的聖人。”
黃翕的話充滿了蠱惑性,他描繪的很簡短,但好像讓遊蘇真的看見了那個完美的未來。
遊蘇一言不發,海島的暴風雨如此猛烈,刮在人的臉上隱約生疼。
“放我走。”
如雨中幻滅的火星,遊蘇口中蹦出了這三個字。
黃翕收斂了笑意,麵容有些凝重:
“你救不了她。”
“放我走!”遊蘇低吼著,天空中也響起了沉悶的雷聲。
“很多人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即使你不為救他們,你也該活下去。你們不可能在岐蛇和邪潮的夾擊中活下去,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就連她也不想看到你回頭。”
黃翕還在勸阻遊蘇。
冰冷的雨像是一顆顆彈珠抽在遊蘇的臉上,但他已經感受不到疼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煩躁,卻又覺得超乎尋常的平靜。
“我會救她!我都能救!放我走!”
黃翕搖頭,“你做不到。”
他的聲音篤定地像是看破了遊蘇的一切,所以對他的弱小深信不疑。
遊蘇沒有回話,他隻是摘下了墨鏡,墨鏡下的雙瞳像是會吸收所有光線的兩個黑洞,深邃而冷漠。
遊蘇第一次這樣對一個人毫無顧忌地展示著自己最特殊的一麵,瞎子的外衣他披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