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裡?”
遊蘇下意識回問,可老人竟然也沒有藏私,他微微頷首:
“就在那片暴風雪之中。”
“他們沒帶出去?”遊蘇聞言有些驚詫。
“沒錯。”族長點頭,“許是已經有人發現了端倪,不敢將那些神輝石出手,所以就一直藏在那裡,等待時機成熟再帶走。”
“一等等三十年?”遊蘇搖頭,“那他就該找人悄悄把神輝石擺回去,而不是藏起來。依我看,他們能將神輝石丟在那裡的原因,無非是發現這東西管製太嚴格,根本無法出手,所以乾脆隨手丟到了風雪之中。”
遊蘇的推測不無道理,這些人能將主意打到維係五洲生靈平安的神輝石身上,足以說明都是些沒有責任感而一心隻有利益的爛人。
但當利益無法兌現的時候,神輝石便成了特彆燙手的山芋,肯定會被隨手丟棄。指望他們能將神輝石原路送回,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老人卻很堅定地搖頭,“因為有人一直守在那裡,所以我才說他們一定是把神輝石藏在那裡。但具體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的確不知……”
遊蘇聞言略微頷首,他挑著眼打量著老人:
“你找了多久?”
老人枯老的身軀有些顫抖:
“我活到今天,就是為了找到它們。”
三十年的流亡生涯,換來的不過是對那片暴風雪的後悔與無奈。
族長趴在地上,身子徹底的臣服,頭卻高高地昂起,眼神如燒著了般炙熱。
他與族人一樣被毀掉了靈台,沒有修為的他在這冰天雪地中生活了三十年,他當時的夥伴已經陸陸續續在風雪中喪命,而他堅持到今天就是為了洗刷掉自己曾經的罪孽。
一失足成千古恨,遊蘇默然,他不可憐也不憤怒,隻是感慨:
“你們宗門叫什麼名字?”
“雪獒宗。”老人悵然,口中呼出的熱氣在空中氤氳。
遊蘇挑眉,沒想到居然會有人用狗的名字來做宗門之名。
在玄霄宗、見龍宮等一眾赫赫有名的仙門之名下,雪獒宗這樣的名字像是一個另類。
老人抬頭看了看天空中明豔的太陽,北極少雲,日光不暖但卻很烈,能將人的皮膚曬得黑黃。
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太陽,三十年他的容貌已經大變,但他無力阻止,就像無力阻止這個改變的世界一樣……
從前北敖洲車馬很慢,路阻且遙,還有徹骨的冰雪相伴。那些信箋、那些禮物、那些情誼……這些重要的東西在穿過重重冰雪送到另一個人的手中之前,就會被大雪掩埋。
老人叫陳一,他是雪獒宗的宗主。這個小宗門最初設立的宗旨,就是為了在漫天風雪的北敖洲穿行,替那些在風雪前躊躇的人們帶來希望。而這些人感激的笑容,就是雪獒宗之人收取的唯一報酬。他們就像是雪獒一樣默默無聞而又無私奉獻,隻為了讓北敖洲暖一點,所以他們以此為名。
可隨著時代的變遷,北敖洲似乎也不再那麼冷了,人們應對風雪的方法也越來越多,傳遞重要之物的措施也愈來愈多。甚至很多地方拉貨都徹底不再用雪獒,而是用更高效的晶石或是陣法驅動車輛。
雪獒宗這樣的存在,便跟雪獒一樣漸漸的邊緣化,以至幾乎喪失了存在的意義。
新時代的孩子們不再畏懼冰雪,那麼多禦寒有效的法器讓北敖洲飛速發展,跟那些富庶之洲一樣的錦繡城市從北敖洲的南海岸一直往北蔓延,像是春風席卷了這座冰雪之洲。
懷揣著一腔熱血加入雪獒宗的人極速衰減,以至於在風雪中穿行的技藝幾乎失傳的地步。雪獒宗的老頑固們隻能收留撫養那些被人在雪夜裡丟棄的孩子,他們圍聚在一起修行,以幫助那些更弱小者為意義。
但陳一無法接受宗門的徹底沒落,北極雪原莫名出現的暴風雪是雪獒宗重新站起來的契機。他開始為那些大人物們跨過雪原帶來他們需要的東西,他樂此不疲,仿佛從中體會到了祖師們幫助在冰雪前無措之人的快樂。順便他還得到了豐厚的報酬,而絕非一個感激的笑容。
神輝石是他們的最後一單,巨大的負罪感讓他意識到自己逐漸背離了宗旨。為風雪中困惑之人帶來希望與溫暖的才是雪獒,那些大人物們呼之即來喝之即去的叫家犬。
‘做完這最後一單我一定收手,帶著我們賺到的錢去幫助更多被風雪困住的人!’
陳一是這麼勸說自己的,但這樣的自勸不亞於一種自我欺騙。
等意識到自己已經與雪獒的意向背道而馳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他被毀掉了靈台,與宗門其他人一起被那些大人物們提前準備成背鍋人——搬運工成為了盜竊者。
他無比地後悔,讓雪獒宗祖祖輩輩蒙羞的愧疚感將他的腰瞬間壓垮。但他必須帶著宗門的人活下去,直到將神輝石放回原位,因為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補救雪獒之名的方法。
但在北極雪原活下去遠比想的更難,更何況他們還是已經被廢除修為的凡人。所幸連邪祟也厭惡著北極的嚴寒,亦或是它們還沒發現這裡有一個缺口,總之從這裡上岸的邪祟寥寥,而且大多真的被暴風雪攔在了雪原這一邊。
邪祟對凡人不感興趣,但偶爾也會對祭拜者一點施舍,當然也需要收取一些報酬。部族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將死之人可以將自己的血肉祭出,從邪祟那裡換來一些珍貴的食物。
對洗刷自己罪孽的執念讓他們格外的堅定,這些邪祟根本動搖不了他們的信念。就這樣靠著捕獵以及偶爾的意外收獲,他們一直堅持到了今天。
“拿小鹿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日雪山下,小鹿就是你為它準備的祭品吧?”
遊蘇聲線幽寒,仿佛隻要老人有半句欺騙,他就會手起劍落。
小鹿在一旁怔怔地望著老人與遊蘇,她又扭頭,看向了匍匐在地的阿娘和爹爹。
阿娘和爹爹此時都流出了眼淚,熱淚卻在寒風中很快就變得乾澀。小鹿不知為何,隻覺心中絞痛,偏偏大腦又一片茫然。
“小鹿……其實早就該死了……”
老人埋下了頭,聲音蒼老而愧疚。
話音一落,小鹿嬌小的身軀一震,像是被凍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