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篝火在枯樹下明滅,遊蘇將烤得金黃的雪兔肉從火上提起,油脂滴落在雪地上發出滋滋輕響。
他真的餓了很久。
本以為在千華尊者那裡能飽餐一頓,卻沒曾想還沒吃上幾口就被這女人蠻橫帶走了。現在想來,在千華小狗那兒喝的幾口茶反倒讓他更餓了。
得益於這女人剛經曆大戰,這算是他們這趟堵住海井之行中難得的休憩時間了,所以這隻在雪地裡幸運活下來的雪兔便不幸地變成了他的盤中餐。
乾龍尊者倚著樹乾調息,素色裙裾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月光下她的臉頰仿佛泛著幽藍的冷光。
“吃點?”遊蘇撕下半隻兔腿,遞到她的麵前。
女仙睫毛微顫,蒼白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看著被摧殘至此的雪兔似有不忍:
“本尊已辟穀百年。”
“哦。”遊蘇隨口應了聲,將兔腿收回。
肉香混著鬆脂氣息在冷空氣中彌漫,他故意張大嘴作勢要咬,餘光瞥見乾龍尊者的雪頸輕輕滾動。
“等等。”她突然開口,眸子卻在那隻快要被送入遊蘇口中的兔腿上來回遊離。
遊蘇故作疑惑,怔怔看向她。女人被遊蘇的眼神瞧得有些躲閃,但還是開口道:
“許久未聞煙火氣,倒想嘗嘗這凡俗滋味。”
她並非貪戀食物,隻是正值寒風呼嘯、身心虛弱之際,身旁又有哄暖的篝火與誌同道合的道友相陪。麵對對方這伸來的好意,她又怎舍得拒絕。
遊蘇忍住笑意,將兔腿重新遞過去。乾龍尊者接過時,兩人指尖相觸,遊蘇分明感到她的手有些冰涼。
女仙正準備小口咬下兔肉,卻見遊蘇仍盯著她不放。她不由蹙眉,“你吃你的,看本尊作甚?”
“尊主想吃就吃,還怕我瞧不成?我是瞎子啊。”
這話給女人嗆得說不出話來,暗道這少年頗也無恥,明明不是瞎子還總以瞎子自居,他是故意想看自己‘出爾反爾’來取笑自己。
好在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更不會讓少年得逞,遂輕揚鵝頸,大大方方地將兔腿送入口中。
細雪落在她的鬢角,與唇邊的油光相映成趣。
“如何?”遊蘇並沒有取笑她。
“尚可。”她垂眸掩飾眼底的波動,“雖然隻有細鹽調味,不過我北敖洲的東西本就美味。”
遊蘇聞言苦笑,望著她染著雪粒的睫毛,忽然想起初見時那個衣袂翻飛的謫仙,此刻卻像個偷嘗禁果的少女。
他將剩下半隻雪兔放在火上翻動,兔肉在炭火中蜷曲,油脂順著木棍滴落。
“就算那些人的想法再自私。”他忽然開口,“我覺得那老頭至少是真的這麼想的,他是真覺得那樣可以讓北敖變好。”
乾龍尊者指尖凝著冰晶,將融化的雪水彈向火堆,她沉默了片刻,反應卻出奇的平淡:
“嗯。”
遊蘇瞥了她一眼,料想她雖然親手殺了他,但定然也是傷心的吧。
雪夜靜謐,兩人無話,唯有篝火在枯枝間劈啪炸響,躍動的火星被朔風卷向夜空,與雪屑交織在一起,恍若揉碎的星辰墜入雪原。
遊蘇將烤得焦香的兔肉撕成細條,油光在指尖凝成琥珀色的珠。
“那老頭說的那位‘先生’……”他忽而開口,聲音裹在寒霧裡,“你當真從未聽過?”
乾龍尊者凝視著躍動的火舌,仿佛要在明滅的光影中揪出某個蟄伏的影子:
“我掌北敖接近三百載,能在我眼皮底下謀劃這等棋局之人,不該存在。”
“其實之前,我一直以為那些人口中說的先生就是你。”
遊蘇將鬆枝插進雪地,墨鬆劍的寒芒映出她眉間褶皺:
“你一直在擔心是我自導自演?直到我親手殺了他,才明白我不是他口中的那個‘先生’?”
“以我以前的見聞,你與那位先生彼此交織在這場大計之中,我很難不將你與他聯想起來。”
女人不察地歎了口氣,“有人借我振興北敖的執念,在棋盤外又鋪了張網。我比你更想知道他是誰。”
火堆突然竄起三尺烈焰,遊蘇將撕好的肉又遞了過去。
“反正馬上就要對上了,管他是誰呢。”
女人聞言怔了怔,旋即也是莞爾一笑,卻沒有再貪戀少年的口糧。
“說的不錯,我已辟穀,你自己吃吧。”
遊蘇也沒有跟她客氣,自顧自享用起來。
“天亮便出發,待我燃起令符,他們會在長白城集合。”
“你不需要再休息會兒?”
“時不我待。”女人的眼神很篤定。
“會不會太急了?”
“他收著力量,因為他真的不想再破壞自己的故鄉,否則我們不會那麼快分出勝負。”她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說自己消耗不大。
遊蘇挑挑眉,閉口不再言語。他覺得一個人一旦決定要去拚命的時候,彆人是沒有資格去勸阻他的。
“倒是忘了問他,奧數尊者怎麼樣了。”遊蘇拍著落在肩頭的積雪。
“他被關在辟邪司的天牢裡,因為是他的弟子,所以他主動攬過了審問他的責任。他很欣賞自己這個弟子,大抵是不會舍得真的對他怎麼樣的。”
遊蘇聞言略微頷首,祈禱那個沒正形的花道士不會受到太多的苦。
“你真覺得白澤能夠團結神山的人?”他又問。
“你怎麼比我還不信任她?”
那是因為我知道她還有一個呆呆獸人格啊……倘若白澤一直與那見龍宮宮主爭奪身體的控製,遊蘇都覺得有些不堪設想。
似是感受到遊蘇對白澤的擔心,乾龍尊者暗暗抿了抿唇,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一陣若有似無的酸澀。
為什麼不是我先遇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