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掠過觀星台,卷起一地碎雪。
遊蘇的指尖堪堪觸及乾龍尊者腰間的螭紋玉帶,簷角銅鈴突然炸響——
“師尊!”
龍池雨提著琉璃宮燈立在階前,杏眸圓睜。燈影搖曳中,她分明看見兩人站得極近,好不旖旎。
可下一瞬龍池雨隻覺眼前一花,再定睛時,師尊已端坐雲紋石凳,遊蘇則倚著欄杆擦拭墨鬆劍,仿佛方才所見皆是幻影。
她蹙著眉頭總覺不對,經過白日乾龍尊者的一番利誘,她自是不願相信自家師尊會在這無人深夜與一少年約會。
她狐疑地又退了幾步,才發覺之前所見男女依偎的畫麵竟是錯位而至。這兩人一前一後,自側麵看去倒像是抱在一起似的。
龍池雨頓覺鬆了口氣,隻是想著師尊隻說上山觀星,就讓她在觀星台下候著,怎麼沒說遊公子也來?
等等……自己候了良久也未見來人,豈不是說遊公子是早早在此等她了嗎?
“池雨來得正好。”女仙撫平裙裾褶皺,冰晶耳墜映著月光流轉,“方才與遊公子論道,正說到你。”
“我?”龍池雨指尖攥緊宮燈提手。
“你可知遊公子誇你什麼?”乾龍尊者玉指輕叩石桌,霜花在桌麵上綻開寒梅,“他說你臨危不亂,不愧為龍女之名,當為北敖青年典範。”
遊蘇劍鋒微頓,抬眸正對上女子意味深長的目光,當即會意:“龍女在此戰之中調度有方,確有大將之風。”
龍池雨被這突如其來的誇獎砸得發懵,耳尖泛起薄紅:“遊公子謬讚,弟子、弟子隻是儘本分……”
“北敖百廢待興,正需你這般有能力的年輕人。”乾龍尊者廣袖輕揚,一枚冰魄珠落入少女掌心,“你做好準備,為師很快便會對你委以重任。”
“師尊!”龍池雨慌忙躬身,望著手中那去而複返的冰魄丹隻覺感動,這定是師尊又給她尋來了一枚,“弟子定不負師尊所托!”
女仙輕笑一聲,霜色綢帶纏住少女手腕將她托起,“過來說話,怎麼這般匆忙?”
遊蘇望著這對師徒,忽覺有趣。女仙眼尾餘光掃來時,他順勢添了把火:“龍女方才是說中元洲來人?”
龍池雨這才想起正事,慌忙稟告:“中元洲辟邪司華鏡首座座下桃夭夭求見,此刻正在螭龍殿等候。”
“華鏡首座?”
“夭夭姐?”
兩人異口不同聲,卻是相似的驚詫。
龍池雨抬眸看著二人,也不知他們算是默契還是不默契。
“她一個人來的?”女仙凝眉又問。
龍池雨頷首答道:“而且頗為神秘,還說她是秘密來此,請我切莫泄露她的行蹤。”
乾龍尊者下意識與遊蘇對視一眼,少年眼中的戲謔也消失了。
“夜色已深,師姐尚未蘇醒,遊蘇先行告辭。”
遊蘇畢竟是五洲通緝的惡徒,而桃夭夭雖與他相識,卻也是辟邪司首座麾下,故而並不方便隨女仙同行,暫且回避也是合理。
女仙正想應允,龍池雨卻搶先開口:
“遊公子不必!她就是來找你的!”
話音一落,兩人皆是錯愕:
“找他?”
“找我?”
……
粉裙少女坐在案邊,一手端著杯暖茶咕嚕嚕往裡灌,一手則拿著北敖洲特彆的點心往櫻桃小口裡塞,糖霜簌簌落在她寬大棉襖也蓋不住的鼓脹胸脯上,倒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才來此一般辛苦。
遊蘇劍眉微凝,他沒有見過桃夭夭的容貌,但也算相知相識,腦海裡想象的形象倒是也與現實裡沒有太大差彆,貪玩好吃,性格爛漫,模樣粉雕玉琢,身材童顏巨……
察覺到女仙在他身後刺撓撓的眼神,遊蘇趕忙收回視線衝她訕笑,就是舌頭不老實地在唇角舔了一下,好似在回味什麼。
女仙見遊蘇還有心思調戲她,秀眉蹙得更深,好在她將池雨安排在了遊蘇下座,見不到遊蘇的僭越之舉。隻是可憐龍池雨還以為師尊這冷冰冰的眼神是衝著她,遂隻好幽怨地看著吃喝不停的桃夭夭。
華鏡首座與乾龍尊者同為辟邪司首座,而且還都為女子,自然是有所來往。龍池雨不僅認識桃夭夭,甚至也能算是說得上話的朋友,此時看著姐妹在自家師尊麵前的失禮之態,她也覺著剛賺來的顏麵又丟了一般。
“北敖不比中元,這些粗茶點心桃姑娘吃得可還習慣?”乾龍尊者輕聲詢問。
“習慣習慣!可好吃了!”桃夭夭似是也知曉吃太久了,取出帕子在唇邊擦了擦。
見到活生生的遊蘇竟真的坐在她對麵,她的眼睛頓時亮如星辰,連忙雀躍而起,蹦跳著撲向遊蘇。發間桃花簪隨著動作輕顫,厚襖勉強裹住了其下洶湧的雪浪,
她衝到遊蘇身邊仔細打量,還仿若不敢置信一般伸手摸了摸遊蘇下巴上新生的胡須:“遊蘇!你竟然真的沒死!”
一旁的龍池雨見狀哪裡能忍,“夭夭,對北敖的貴客放尊重點!”
桃夭夭吐了吐舌頭收回手,又對遊蘇說道:“你怎麼也這般不修邊幅了,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你。”
遊蘇輕笑道:“讓夭夭姐見笑了,一路顛沛,哪有空捯飭。”
“無妨無妨,你留些胡子,倒比之前更好看了些。”
桃夭夭沒心沒肺地笑著,遊蘇則提醒道:
“夭夭姐怎麼來北敖了?”
桃夭夭這才想起正事,匆忙轉身對著高座上的乾龍尊者行了一禮:“夭夭見過乾龍首座。”
她乃辟邪司中人,稱乾龍尊者自然為首座。
“好,華鏡首座近來可好?”乾龍尊者笑容和善。
“我家首座……不好。”
重逢的暖意驟然凝固。
“哦?倒是許久沒有中元的消息傳來,華鏡首座有何不好?”
桃夭夭咽了咽喉嚨,將油乎乎的手指往裙上擦了擦:
“中元洲辟邪司已經收到了乾龍首座的傳信,援軍遲遲未到並非是中元洲辟邪司見死不救,而是因為中元洲辟邪司同樣自身難保。”
乾龍尊者蹙起黛眉,“何解?”
“如今中元洲辟邪司內以我家首座與恒煉首座為首,少了天術首座的製衡最開始還能相安無事,可隨著天術首座仙逝後的問題逐漸暴露,我家首座與恒煉首座的分歧也越來越大。”
五大辟邪司,唯有地大物博的中元洲辟邪司是由三位首座組成,其餘皆是一位。
“有何分歧?”
“恒煉首座主張將天術首座之前對邪祟的研究廢棄,並將留下的權力空缺平分,我家首座則主張保留,直到尋到下一位能接替天術首座位置的人……”
“中元洲辟邪司的派係之鬥本尊也略有耳聞,華鏡首座非是貪權之人,僅憑這點,怎會鬨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是……是司裡有人舉報天術首座與邪祟勾結,並且人數越來越多。天術首座的研究本就針對奴役邪祟,不宜拿到大庭廣眾之下。我家首座本想鎮壓這些節奏,可恒煉首座卻拿出了天術首座的屍骨……”
“天術首座的屍骨如何?!”遊蘇拍案而起,劍眉深凝。
“他的屍骨邪性極重,一出現便將三位辟邪司同僚染成邪傀。”桃夭夭說起此事亦是於心不忍,“一時間對天術首座與邪祟勾結的傳聞甚囂塵上,天術首座以前的部下對此百口難辯。恒煉首座便借此清理舊部,手也伸出了天牢之外。我家首座也因此與恒煉首座徹底決裂,如今派係之爭甚至已經超出辟邪司,蔓延到了整座神山。”
“他知不知道是天術首座救了中元所有人!”遊蘇喉間青筋暴起,倍覺憤懣,“來個有腦子的人都該知道,是邪祟腐蝕了天術首座的屍骨,那就是故意為了抹黑他!他這輩子都是他奴役邪祟,從未讓邪祟奴役過!”
“我、我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他有仙祖廟的支持……”桃夭夭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憤怒的遊蘇,怯生生地望著少年。
“仙祖廟的支持?”遊蘇眉頭緊鎖,下意識與麵色同樣凝重的乾龍尊者對望一眼。
“恒高仙祖廟是何態度?”乾龍尊者問。
“他們支持恒煉首座肅清辟邪司,並徹查整座神山……”桃夭夭小聲回答,小心翼翼地看著遊蘇臉色。
遊蘇向後踉蹌一步,拳頭卻已捏的骨節暴起:
“所謂仙祖,其實根本沒把他的犧牲當一回事吧。”
少年苦笑,隻覺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