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好幾名排隊的執扇蛇女竊竊私語,薄紗下的鱗片泛著虹彩,卻掩不住眉間薄霜般的嫌隙。
“就是他?”有人用團扇遮著唇,“二小姐房裡的那位?他來做什麼?”
“噓……”另一名蛇女攥緊帕子,“來冰室還能乾嘛?肯定是來取冰的啊。”
“他也要取?都賴他,這冰連我們自己都不夠用了,他還要來分?況且這些冰本來就是每天優先分給長老和小姐,輪到我們根本不剩多少了,他怎麼還來要啊……”
“他是二小姐金屋藏的嬌,他來取冰,你敢不給嗎?唉……要怪,也隻能怪咱們蛇族沒有人會通陣法了。”
遊蘇卻置若罔聞,隻是禮貌地站在隊伍最後乖乖排隊。
可他似乎在這些小蛇女們眼中的風評實在不好,這個女兒國中的異類做什麼也容易遭人非議,就連老實排隊,都被議論成了是在故作清高。
對於遊蘇的存在,她們的看法自然是極其複雜的。既有對這個驚動五洲的邪魔的畏懼,也有對他奪去二小姐芳心的憤慨,亦有對族長力排眾議庇佑他的無奈等等。
所以即使少年年紀輕輕就已達蛇族長老才有的化羽境,卻也得不到她們的認可,畢竟這與她們有何關係?
他與他那師尊蓮劍尊者縱使再厲害,卻也不是來幫蛇族忙的,相反還是來尋求蛇族庇佑,給她們添麻煩的。而且這麻煩,絕不僅僅是不敢請外人進來修複陣法這種麻煩,更是可能舉族覆滅的大麻煩。
好在蛇族曆經風雨存續至今,骨子裡都有要保護好族群的本能,自然不會將此秘密到處亂說。
而實際上由於蛇族的本性所致,這些自小就被保護在族群中的小蛇女們本來也不愛離開族地,再加上的確也沒有什麼妖族與蛇族交好,所謂秘密更是無處可說。
比起姬靈若與姬雪若,這些蛇女們要顯得涉世未深得多,所以聽風便是雨,愛憎極其鮮明,喜怒也皆形於色。
總而言之,對於這個不速之客,她們的排斥肉眼可見。
那些在遊蘇後麵來取冰的蛇女們見到隊伍的末端竟然就是那個遊蘇,竟無一人敢靠近,隻是遠遠躲著。
遊蘇甚至注意到排在自己前麵那個嬌小的蛇女,正害怕地瑟瑟發抖,仿佛身後站了位洪水猛獸。
周圍躲著看的蛇族姐妹們見狀皆是為這位嬌小蛇女擔憂不已,小聲咕噥著:
“小靈好可憐啊……她膽子最小了,肯定是害怕極了!這遊蘇不會是故意的吧!”
遊蘇聽得一清二楚,不免苦笑一聲,選擇主動攀談:“小靈姑娘可是來領冰的?”
身前那個少女嬌軀驀然一僵,似是被定身了一般一動不動良久,才慢吞吞轉過身來。
她是個容貌靈動的少女,最惹眼的是那雙水杏眸,一眼看去,這張小臉蛋上似乎隻能看見這雙大眼睛。隻是似是因為太過緊張,眼角閃爍著晶瑩,泫然欲泣的模樣著實可憐極了。
“嗯……”少女甚至不敢抬頭,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的影。
遊蘇望著她死死摟住木盆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啞然失笑,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也能這麼嚇人啊。
“巧了,我也是。敢問小靈姑娘,這裡領冰是怎麼個領法?”遊蘇儘量輕聲,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嚇人。
“兩日一塊……按、按修為領……”小靈悄悄抬眸,卻又被遊蘇容貌刺痛似的趕忙又垂下視線。
“兩日一塊?可這般嚴暑,你這木盆大小的冰塊到下午就化了,哪裡撐得了兩日?”
“冰室壞、壞了,好多冰都融掉了……”小靈說話結結巴巴,輕若無聲,似乎小小的身體擠不出更多的力氣讓她多說幾個字了。
周圍終於有蛇女看不下去這頭惡魔繼續欺負她們的蛇族姐妹,一名模樣更成熟些的蛇女走了上來。
“遊公子可是來取冰的?”她抱著手臂將小靈護在身後,“您是蛇族的貴客,可以直接到最前麵去取,不必排隊。”
冷冰冰的語氣倒像是嘴裡喊了塊冰,小靈趕緊抓住這位蛇女鮮紅的衣角,小聲喊著“紅綃姐”。
遊蘇也不惱,和煦笑道:“我不是來取冰的,我是來幫你們修冰室的。”
“修冰室?!”
蛇女們的驚呼聲一並響起,紅綃一對美眸更是瞪得大大的。隻是短暫的震驚散去,質疑又湧了上來:
“冰室其中的凝寒陣壞了,遊公子是劍修,難不成還精通陣法不成?”
“我對陣法一竅不通。”遊蘇誠實作答。
話音一落,眾蛇女皆是倒吸一氣,交頭接耳,冷笑連連。
紅綃也是柳眉倒豎,隻覺這遊蘇好似是在戲弄她一般,緊咬貝齒道:
“既不通陣法還怎麼修?遊公子莫要說笑了,要取冰就快去取了就是。遊公子可是蛇族貴客,隻需好好待在二小姐的院子裡就好!往後取冰這種小事不必親力親為,吩咐我等便是了!”
周圍蛇女聞言亦是嗤笑出聲,她們的確希望這位‘貴客’能乖乖躲在二小姐的院子裡彆出來才好。
遊蘇聞言,果然挪步,卻不是夾起尾巴乖乖逃走,而是走到冰室外的圍牆邊。
他以指尖撫過石壁上的水漬,蛇族冰室依山而建,火山地熱蒸騰而上,即便外層刻滿符咒,仍難抵熱氣滲透,所以才需上等的凝寒陣為她們儲存從冬天保存下來的寒冰。
在眾女疑惑的目光中,遊蘇忽然蹲下身在地上打量了一番,又從袖中摸出一枚銅錢,貼在石壁上輕輕一刮——銅錢表麵瞬間凝出一層薄霜。
“你們這凝寒陣經常修嗎?”
“偶、偶爾吧。”紅綃也不知為何,竟下意識就回答了他。
“應該不是偶爾,我猜……”遊蘇站了起來,“你們每年夏天都至少要修一次。”
此話一出,紅綃怔了怔,“你怎麼知道?”
“這顆香樟樹的根係模樣不同,造成這個原因的正是冰室裡滲出來的寒意與水氣。可這個距離都會被影響到,說明這冰室經常壞,積年累月才會如此。”
遊蘇言之鑿鑿,眾女卻是目瞪口呆,竟也顧不得對遊蘇的排斥,紛紛也湊了上來觀察那香樟樹透出地麵的幾節老根。
遊蘇聞見周圍濃鬱的香風,笑著走到紅綃和小靈的麵前:“陣法雖然不是一勞永逸之物,但也絕對不至於這般不禁用才對。你們是不是每年都找的同一個陣師?”
紅綃此時也有些被震驚到了,甚至不知是不是有人提前告訴了遊蘇這些,遂愣愣地點了點頭:
“附近化羽境的女陣師就隻有那一位,我們當然隻能每年都找她。”
遊蘇聞言心道果然,蛇族都是女子,自然在各方麵都儘可能跟女子打交道:
“那就對了,她應該是故意不將凝寒陣修至完好。因為你們蛇族有火山,用冰量大,所以冰室很重要。而你們也隻能找她,這對她而言,該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我猜,她是不是還說過這陣法已經不行了,讓你們請她重新刻一道陣法?”
“你、你怎麼都知道!”紅綃驚訝至極,旋即又氣得握緊粉拳,“這隻羚羊精竟然這般狡猾!難怪她刻一道凝寒陣要那麼多錢,她這是趁!趁——”
“趁火打劫……”小靈冒出一個小腦袋,為話在嘴邊說不出的紅綃解圍。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紅綃義憤填膺。
也不知是不是遊蘇這番說辭的緣故,膽怯的小靈竟又鼓起勇氣悄悄打量了一番遊蘇,卻正巧對上少年溫和的視線,旋即又趕緊躲起來,原本被嚇得慘白的臉竟也恢複了些酡紅。
“其實儲冰而已,犯不著去求那些趾高氣昂的陣師。”遊蘇笑了笑,“不用凝寒陣,也能讓這些冰久日不化。”
隨他話落,周圍鶯鶯燕燕的蛇女們都驚訝地投來視線,質疑之聲也漸漸弱了。
“要怎麼做?”紅綃忍不住走進了一步,發間銀鈴輕響。
“我這兒有些凡人的法子,或許能幫上忙。”
蛇女們聞言麵麵相覷,有人低聲嘀咕:“凡人的法子?咱們蛇族術法都修不來的事……”
遊蘇搖頭淺歎,算是明白為何那女陣師能騙到蛇族修陣法的錢了。
人族最忌憚妖族的一點,便是妖沒有仙凡之分。所有妖生來便有妖丹,便是能修煉仙道的妖修。
這些蛇族女子們同樣如此,天生就掌握力量的她們很少會去思考利用玄炁之外的方法,使用仙法解決遇到的問題幾乎是她們以及妖族本能的習慣。
而仙法固然能解決絕大多數問題,但在某些方麵卻也顯得過猶不及,少了一些生活的智慧。甚至這種凡人們賴以生存的生活智慧,還會被她們傲慢地認作是弱小者們沒什麼大用的土方法。
凡間底層出身的遊蘇自然與她們不同,所以他沒有急於做出辯解,而是問道:
“不知紅綃小姐可能引路?我想進去看看。”
紅綃對遊蘇口中的凡人法子也覺遲疑,沒有立馬帶路:“是二小姐告訴你這些的?”
“的確是她讓我來幫忙的,但除此之外,她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