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一群憋著的人終於說起了話。
韓舟過來,一眼就看到了趙啟剛。
趙啟剛起身看向韓舟,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坐了下去。
旁邊的江鵬習慣性的抽出了一支煙。
護士急忙過來:“醫院禁止抽煙。”
江鵬狠狠地盯了護士一眼。
其他人都不敢說話,韓舟冷眼:“給謝導積點德吧。”
“這麼大的事兒,記者肯定已經知道了,馬上就會湧過來。”
“到時候看到你在這兒抽煙和醫院發生矛盾,事情都算到謝導頭上去了。”
對於護士,江鵬覺得對這種小人物無所謂,不給好臉色,但是對於韓舟,雖然是敵人,卻是一個層次的人,江鵬反而淡笑了一下,把煙塞了回去。
韓舟可不給江鵬好臉色,卻對護士和顏悅色:“我們這些人來這兒,打擾到你們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護士擺頭:“沒事,習慣了,病人家屬親朋心情不好可以理解。”
韓舟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能做什麼。
韓佳欣倒是過去和他們說話去了。
謝輔的兒子女兒,韓舟是一個都不認識,也沒法過去說話。
說起來,自己過年期間,居然沒去謝導家拜訪,真是……
以後每年過年,長輩那兒還是去看看吧,要不然誰知道下一次……
韓舟瞥見樓梯口,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掏出了煙。
不在過道抽,樓梯口偷偷抽嘛。
進入娛樂圈的韓舟資曆尚淺,還不認識許多老前輩。
就認識這麼幾個,今天謝導人生路走到了終點。
感慨頗多。
樓梯口,韓舟點燃了煙,坐在地上,發著呆。
“哢嚓。”
樓梯轉角處,有相機快門聲,甚至還有閃光燈。
韓舟微眯眼睛看了過去。
還沒作出反應,兩個穿西裝的人,從更下層走了上來,一把拿走了相機,把內存卡取了出來,然後把相機丟了回去:“滾。”
記者炸毛:“哪條法律不允許拍照了?!”
其中一個穿黑西裝的:“韓四爺你知道嗎?”
記者哆嗦了一下。
黑西裝那位:“今天禁止記者進這家醫院,你可以滾了。”
這小報記者掉頭就走。
兩個穿黑西裝的走上來看到韓舟在這裡,沒有說話,而是去站到了樓道口。
他們應該是華影集團的安保團隊,被韓四升專門叫過來防止記者偷拍的。
韓四升想要給老朋友最後的體麵,不讓他躺在病床上痛苦的樣子被拍下來傳出去。
韓舟抽著煙,就聽見樓道裡有很大的動靜,於是丟下煙頭,急匆匆起身拍褲子,走向樓道。
一進樓道,就看到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堵在去ICU通道的門邊。
按道理ICU是不允許人探視的。
但是現在病人都快沒了,最後的見麵機會,但是護士隻放三個人進去。
要多進去人,就得出來一個換。
謝輔的女兒和小兒子,還有一個老太太進去了。
韓舟沒見過老太太,知道那應該是謝輔的老婆,文工團出生的老編劇成花老師。
韓舟也走到了人群間,找到了韓佳欣:“醒了?”
韓佳欣點頭。
過了許久,一波一波的人進去了又出來了。
第六代導演陳彩站在門口:“長輩們都見過了吧?”
“是不是該我們師兄弟去見老師了?”
謝輔的女兒正走了出來,紅腫的眼睛看了看人群,開口:“韓舟,喬桉山,我爸想和你們說說話。”
陳彩轉頭看向了韓舟。
韓舟不認識他,但他確認識韓舟。
另外一個人,韓舟都不認識。
等另一個人走出來,韓舟打量了他一下。
這男人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瘦削,有點文藝的摸樣,過耳的長發。
等韓舟和喬桉山進去,陳彩歎氣:“老師就不想見我們唄?”
說話有怨氣在。
另外一個搭腔:“對啊,我們哪兒對不起他老人家了?”
謝輔的大兒子本來心情就不好,聽他們叨叨,轉頭:“之前我爸就說了,就你們這些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吃著華國的飯,收外國的獻金,抹黑華國,他老人家不想再見到你們。”
陳彩:“師兄,我尊稱您一聲師兄,您要是對我不滿,彆的事情可以隨便說,這事情可不要亂說。”
謝輔的大兒子轉過頭去:“也就是現在是和平年代,國家縱容你們。”
“否者老子把你們提溜進軍營,槍斃十分鐘。”
“他媽個巴子的。”
陳彩也是個場麵人,在場這麼多同行,被這麼罵,也是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哪個嘴碎的亂傳,彆讓老子知道是誰。”
“挑撥咱師兄弟關係,該死。”
……
韓舟進了病房,看到謝導現在的摸樣,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春節之後就沒再見麵了,仿佛這幾個月謝導老了十幾歲的樣子。
本來謝導馬上要退休了,周圍兒女又都有自己工作,所以其他人沒注意到他身體突然之間變差了這麼多。
但是謝導每天起床照鏡子,恐怕早一兩個月就知道自己撐不住了。
謝輔蒼老的皮膚鬆弛的手抬了起來。
喬桉山直接跪在了床頭,雙手捧著謝輔的手。
謝輔鼻子裡插著管兒,聲音很微弱:“喬……喬,咳,啊,還。”
喬桉山眼淚啪的一下就下來了:“我還好,我還好,您躺好。”
“等您好了,再陪您下棋。”
謝輔喉嚨裡發出奇怪的聲響,然後斷斷續續:“好……好不了……了,你啊,你彆在……那……那破……破劇院了,去……去拍……拍電影吧,啊。”
喬桉山低頭,額頭杵在床沿上,眼淚把本來就濕了的床單又浸濕了。
謝輔:“你……就是……太散漫了……性子……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
喬桉山急了,急忙按按鈕。
護士就在背後呢,上前:“沒事,沒事,你們說。”
喬桉山看護士在,才安下心,繼續聽。
謝輔眼珠子挪移了一下,看向韓舟。
韓舟大概可以看出,謝導現在估計是看不清自己再哪兒了,因為他仿佛看向了這邊,但沒有盯著自己的臉。
快步上前:“謝導,我在。”
謝輔鬆了一口氣:“這……這,你……”
韓舟:“讓我幫他拍電影?”
謝輔下巴微微的點了一下。
韓舟鄭重的點頭:“好。”
韓舟擠出蹲下,擠出笑容:“本來準備邀請您演《倚天》的張三豐的,這下可能得多等您養一養了。”
謝輔咳咳了幾下:“我啊,看你……哎……”
說著又開始很深的呼氣,貌似是氣短的樣子。
謝輔眉眼擠了一下,很痛苦,才繼續:“你去找找老大,他有東西給……給你。”
韓舟在床頭蹲著:“您好好休息,咱們還有開國三部曲第三部要拍呢。”
謝輔笑了一下:“讓……讓韓四……啊四……自己拍……拍去吧。”
“我得走啦。”
“你,你……”
韓舟點頭:“我懂,拍主旋律電影。”
謝輔心滿意足:“就……看……看你了。”
謝輔的女兒在兩個人背後,又哭了起來,已經哭不出眼淚了。
謝輔看著韓舟:“你……你們……你們倆……給我,給我……”
喬桉山已經哭傻了:“您要什麼?”
韓舟不確定,詢問:“抬棺材?”
謝輔滿意的下巴點了一下重重的:“嗯。”
看來,謝導是把自己和這個喬桉山,當成他的傳人了。
謝輔迷蒙的看向自己的女兒:“韓四……四……”
韓舟:“四叔剛剛暈過去了,現在醒了,在急診病房那邊做檢查……還沒過來。”
謝輔咳嗽了一聲:“那……那算了……吧。”
“啊,叫珊珊……珊珊……還有二納子……咳。”
韓舟起身,深吸一口氣:“謝導,再見。”
喬桉山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就看到謝輔的手指往外扒拉,示意兩個人走吧,去乾自己的事兒去吧,去走自己的路去吧,去吧。
這本來不允許進入的ICU,人來人往。
韓舟走出ICU,抬起右手,手掌啪啪啪打了三下額頭。
然後大拇指小拇指捏著兩邊太陽穴,手掌揉搓著頭發。
走出去,韓舟歎氣。
最後一次見謝導了。
就在外麵等著,到了十點鐘,護士開始第三次趕人了。
韓舟等人迫不得已才走了。
謝輔的大兒子拉著眾人去吃飯。
眾人也沒拒絕。
吃飯時,喬桉山哐哐的喝,喝了個酩酊大醉。
韓舟沉默不語,喝了一些。
謝輔的大兒子找到韓舟:“韓舟,我妹妹說,老頭子讓你給他抬棺材?”
韓舟點頭。
謝輔大兒子:“留一個電話,好聯絡。”
“老頭子有東西留給你,明天有空了,我去給你拿。”
第二天早上八點,韓舟收到消息,謝導走了。
按規格,謝導二十年前還是在職軍人,四十年前曾經作為文工團一員參加過對香蕉國戰爭的前線慰問,並且負過傷,拿過三個國家級勳章,並且擁有巨大的社會影響力,所以理所應當可以安排進八寶山。
韓舟要參與治喪組,所以開車趕去了布置靈堂的八寶山。
在這裡,韓舟收到了謝導留給自己的東西。
一套日記。
準確的說是攝影日記。
從謝導幾十年前第一次做電影這一行,每學到什麼,每用到什麼新鏡頭,每用到什麼技術,每看了什麼電影有什麼感想,都會寫在裡麵。
一寫就是四十五年。
四十五年,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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