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一刹那,窗外醞釀許久的雷暴終於達到頂峰!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壯紫電,如同咆哮的雷龍,撕裂整個天穹,帶著滅世般的威能,悍然轟擊在工棚正上方!
轟——!!!
震耳欲聾的爆鳴!整個工棚劇烈搖晃,屋頂的彩鋼瓦發出不堪重負的**!強光刺得陳鎮淵瞬間失明!狂暴的電磁脈衝橫掃一切,他手中的舊手機屏幕“滋啦”一聲爆出火花,徹底黑屏。
在這毀天滅地的雷光與巨響的核心,一個宏大、蒼老、仿佛由無數雷霆共振而成的意念,如同滾滾洪流,蠻橫地灌入陳鎮淵的識海:
“癡兒!那小女娃…中啊!”
是師父!那個在他少年時,於一場同樣狂暴的雷雨中相遇,傳授了他半卷殘缺引雷訣,自稱“行雷散人”後便羽化無蹤的師父!
陳鎮淵渾身劇震,幾乎是本能地,“噗通”一聲朝著窗外那滅世雷光的方向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嘶聲哭喊:“師父!師父!您…您有眼疾嗎?!您看看我!看看我啊!帶我走吧!求您帶我走!”
那滅世的雷光似乎凝滯了一瞬。緊接著,它猛地向上拔高了一段距離,熾烈的光芒微微黯淡,仿佛真的背過了身去。那蒼老的雷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強行壓抑的喑啞,更清晰地烙印在陳鎮淵的心神深處:
“莫跪!挺直脊梁!持心守念…堅持修行,自有證道之日…”
話音未落,那道通天徹地的雷光猛地一收,如同歸鞘的利劍,裹挾著漫天風雨,朝著南方天際,倏忽遠遁,隻留下滾滾餘音在夜空中回蕩,以及工棚裡一片狼藉的黑暗、死寂,和一個跪在冰冷地上,渾身濕透、抖如篩糠的老電工。
雷聲遠去,雨勢漸歇。
陳鎮淵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鐵架床沿,大口喘著粗氣。臉上火辣辣的疼,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混合著雨水,狼狽不堪。手機屏幕一片漆黑,徹底報廢了。師父的雷音還在腦海裡轟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渺遠和…訣彆。
“持心守念…證道…”他喃喃重複,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證什麼道?一個前列腺快爛掉、被天雷追著劈、對著年輕女研究員發瘋的老鰥夫的道?他抹了把臉,濕冷黏膩。
剛才那個聲音…蘇晚晴的聲音…是真的嗎?還是瀕臨崩潰的幻覺?
他閉上眼,努力集中那被雷劈得七零八落的精神。一股微弱的、奇異的感應如同遊絲般浮現。不在耳邊,不在眼前,而是直接縈繞在心神深處——一種空間上的遙遠移動感,一種鋼鐵軌道摩擦的冰冷節奏感。
火車。
她真的在火車上。方向…東北。通化?
這個認知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紮進他剛剛被師父雷音激起一絲漣漪的心湖。下午在倉庫,她手機屏幕上那個一閃而過的、模糊的影像…似乎…真的是張火車票?一股說不清是憤怒還是被愚弄的灼熱猛地衝上頭頂。
“撒謊…”陳鎮淵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喉嚨裡那股腫脹的窒息感再次襲來,比之前更甚。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試圖緩解那要命的壓迫,眼前陣陣發黑。
憑什麼?憑什麼給他希望,又瞬間掐滅?憑什麼加了他,又立刻逃離?那晃動的手機,那清泠的眼神…都是假的?都是他這灘爛泥癩蛤蟆一廂情願的妄想?
他不甘心!一股邪火混合著被壓抑了半輩子的、對美好事物毀滅般的占有欲,熊熊燃燒起來。他猛地睜開眼,在濃稠的黑暗裡,死死“盯”著那股心神感應中、代表蘇晚晴正飛速遠離的“點”。
想象!用儘全力去想象!
想象那節搖晃的車廂,昏黃的燈光。想象她靠在硬座冰冷的窗邊,也許閉著眼小憩。想象她身上那件簡單的白襯衫,領口微微敞開的一小片細膩肌膚…然後是那隻手…那隻在倉庫陽光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的手…它就搭在並攏的膝蓋上…
陳鎮淵的呼吸變得粗重,渾濁。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帶著他積攢了數十年的、混雜著孤寂與暴戾的渴念,穿越冰冷的雨夜,穿越鐵軌的轟鳴,蠻橫地朝著那個遙遠的“點”纏繞過去!他想象著自己的手(那隻布滿油汙和老繭、指甲縫裡嵌著黑泥的手)覆蓋上去…觸碰到那不可思議的溫軟和細膩…感受那皮膚下微微跳動的脈搏…
就在他意念凝聚、即將“觸摸”到那虛幻影像的刹那——
“啊——!”
一聲短促、驚恐到變調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刺穿了他意念的鏈接!不是來自外界,是直接在他識海裡炸響!那尖叫裡充滿了極致的厭惡、恐懼和一種被褻瀆的憤怒!
緊接著,那股代表蘇晚晴的、微弱的感應“點”,像被投入滾油的冰塊,“嗤”地一聲,徹底消失了!
斷得乾乾淨淨,無影無蹤。
一股冰冷的、絕對的排斥感,如同冰錐,狠狠紮進陳鎮淵的心口。比剛才的雷擊更痛,更徹底。
拉黑。
他被拉黑了。
這個認知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像一盆帶著冰碴的臟水,兜頭澆下,澆滅了他所有的邪火,隻剩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種被扒光了示眾般的巨大羞恥。
“嗬…嗬嗬…”陳鎮淵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嘶啞,在空蕩的工棚裡回蕩,像夜梟的哀鳴。他撐著冰冷的地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拉黑?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拉黑!像甩掉一塊用臟的抹布,連個聲響都沒有。
他走到那張破舊的、放著黑屏手機和半包劣質香煙的小桌旁,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裡。打火機“哢噠”一聲,火苗跳躍,映亮他扭曲猙獰的臉。
“行…”他含混不清地吐出一個字,帶著濃重的鼻音和血腥氣。手指在冰冷的、碎裂的手機屏幕上滑動,找到那個梨花頭像。沒有猶豫,指尖帶著一種毀滅般的快意,重重戳在“刪除聯係人”的選項上。
“確認刪除蘇晚晴?”
紅色的確認框跳出來。陳鎮淵看都沒看,狠狠按了下去。
屏幕徹底暗了下去。連同那朵小小的、不合時宜的梨花,一起消失在黑暗裡。
他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緩緩吐出。煙霧在冰冷的空氣中盤旋、扭曲,最終消散無蹤,如同那個短暫的、帶著水光幻影的下午。
“通化…”他咀嚼著這個地名,聲音冰冷得像鐵。窗外的雨,徹底停了。死寂的夜,沉甸甸地壓下來。隻有咽喉深處那頑固的腫脹,和前列腺區域隱隱的墜痛,提醒著他現實的冰冷與殘酷。
這一夜,陳鎮淵睜著眼睛,直到天邊泛起死魚肚般的灰白。工棚外,濕漉漉的世界一片狼藉。他起身,套上那件沾滿油汙和汗漬的深藍色工作服,戴上那頂同樣油膩的安全帽。鏡子裡映出一張枯槁灰敗、眼窩深陷的臉,隻有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星昨夜雷火淬煉過的、近乎瘋狂的偏執。
他推開門,潮濕清冷的空氣湧入。遠處,研究所那幾棟冰冷的灰色建築,在晨霧中顯露出輪廓。新的一天開始了。一個被徹底拉黑、刪除,前列腺被判了死刑的老電工的一天。
他邁開沉重的腳步,走向那片鋼筋水泥的叢林,走向那注定纏繞不休的宿命。隻是這一次,他胸腔裡那顆被雷劈過、被冰錐紮透、又被自己刪得乾乾淨淨的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徹底碎裂了,露出底下更堅硬、也更黑暗的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