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灰燼列車_殘電桃花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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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灰燼列車(1 / 2)

風像裹著冰碴的砂紙,刮過通化灰蒙蒙的站前廣場。空氣裡充斥著劣質煤煙、廉價煙草、汗酸和關外深秋特有的、凍土深處的腥氣。巨大的電子屏滾動著冰冷刺目的紅色車次信息,像一張張懸在頭頂的、漠然的判決書。

蘇晚晴蜷縮在冰冷堅硬、布滿汙漬的塑料候車椅上。像一片被狂風撕扯後、勉強掛在枯枝上的最後殘葉。枯黃的短發淩亂地貼在汗濕冰冷的額角,幾縷黏在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上。身上那件沾滿泥點的米白風衣裹得緊緊的,卻絲毫擋不住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寒意。更擋不住的,是身體內部那持續不斷的、沉墜冰冷的鈍痛,像一枚深埋在**裡的、鏽跡斑斑的錨,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它,帶來一陣深入骨髓的酸楚和虛弱。

頸間。那點暗紅色的桃花灰燼,冰冷地附著在皮膚上。像一個沉默的、帶著倒刺的項圈。陳鎮淵怨毒的意念碎片和娘那沉重悲傷的歎息,如同隔著厚厚的、沾滿汙垢的毛玻璃,模糊地糾纏在一起,形成一種持續不斷的、令人窒息的低鳴,嗡嗡地響在意識的邊緣。父親在病床上那驚恐扭曲的臉、淒厲的“鬼啊!”“索命啊!”的尖叫,還有病房裡那些冰冷粘稠的、如同實質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反複紮刺著她搖搖欲墜的神經。

她必須離開。立刻。馬上。離開這座充滿惡意、冰冷和父親恐懼尖叫的城市。離開這具被詛咒的軀殼和頸間這該死的灰燼所能感應到的一切!

去哪裡?不知道。她買了一張能買到的最遠的、最便宜的硬座票。終點站是地圖上一個陌生的、遙遠南方的地名。她甚至沒看清是哪裡。隻要離開。離開就好。也許…也許距離足夠遠,那灰燼裡的魔鬼和糾纏的亡魂,就會消散?也許…也許南方的陽光,能曬乾這身浸透骨髓的陰冷?

“KXXX次列車開始檢票!請乘坐KXXX次列車的旅客到3號檢票口檢票進站!”

冰冷的電子女聲毫無感情地響起,在嘈雜的候車大廳裡回蕩。

蘇晚晴像受驚的兔子,猛地一顫!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椅子上掙紮起來,佝僂著腰,雙手死死按著小腹,低著頭,彙入湧向檢票口的人潮。

人。渾濁的氣流裹挾著各種體味、方言、汗水和焦慮。背著巨大編織袋的民工,拖著拉杆箱神色疲憊的上班族,抱著啼哭嬰兒的婦人,大聲吆喝的小販…無數陌生的身體擠壓、推搡著。每一次不經意的觸碰,都讓她頸間的灰燼微微一顫,陳鎮淵那怨毒的嘶吼如同被驚擾的毒蛇,猛地昂起頭!

“滾…開…!”

“賤…人…!”

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強迫自己忽略那識海裡的尖嘯和身體內部翻江倒海的嘔意。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張皺巴巴的、浸著冷汗的車票,像攥著唯一的救命稻草,低著頭,在擁擠的人潮中艱難地向前挪動。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無數雙沾滿泥汙的鞋子和褲腿。

檢票。過閘機。冰冷的金屬欄杆擦過她的手臂。

站台。更冷的風裹挾著濃重的鐵鏽味和煤煙氣息撲麵而來。巨大的、墨綠色的鐵皮車廂如同沉默的巨獸,一節節臥在冰冷的鐵軌上。車身上沾滿了長途跋涉留下的汙漬和煤灰。

她隨著人流,踉蹌著找到了自己那節車廂。車門開著,像一個黑洞洞的、散發著混合氣味(汗臭、泡麵、劣質香水、腳臭)的巨口。一個穿著油膩製服、臉色疲憊的列車員倚在門邊,機械地查看著票。

蘇晚晴遞上票,頭垂得更低。

列車員掃了一眼票,又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在她枯槁蒼白、沾著泥點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裡沒有詢問,沒有關切,隻有一種見慣不怪的、混合著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像看一件不太乾淨的行李。

“上吧。硬座往裡走。”聲音平板無波。

蘇晚晴像得了赦令,低著頭,幾乎是逃也似的鑽進了那散發著渾濁氣味的車廂入口。狹窄的過道裡擠滿了人,行李塞得到處都是。她佝僂著腰,護著小腹,像一條逆流而上的、瀕死的魚,在人和行李的縫隙裡艱難地向前擠。每一次身體的摩擦碰撞,都讓她頸間的灰燼發出更清晰的冰冷共鳴,陳鎮淵的怨毒嘶吼和娘的沉重歎息在識海裡翻騰得更加劇烈。

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靠窗。一個三人座的硬座。旁邊已經坐了一個穿著臃腫棉襖、滿臉褶子、正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的老農,煙氣嗆人。對麵是一個抱著熟睡小男孩的年輕母親,孩子臉上掛著鼻涕泡。還有一個空位,靠過道。

蘇晚晴幾乎是癱坐進那個靠窗的硬座裡。冰冷的塑料椅麵硌著骨頭。她猛地蜷縮起來,後背緊貼著同樣冰冷堅硬的車廂壁,雙手依舊死死按著小腹,仿佛要將那沉墜的劇痛和翻湧的恐懼強行壓回去。頭深深地埋進臂彎裡,枯黃的短發垂落下來,形成一個脆弱的、自欺欺人的屏障,試圖隔絕這渾濁的空氣、嗆人的煙味、孩子的囈語,以及…頸間那冰冷的灰燼和識海裡糾纏不休的亡魂低語。

嗚——!

汽笛長鳴,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銳響。車身猛地一震,緩緩開動。

通化站冰冷的站台、灰暗的建築、還有那座如同巨大墓碑的醫院方向…在車窗外緩緩倒退、縮小,最終被甩在身後,消失在鉛灰色的天際線下。

離開了。

蘇晚晴埋在臂彎裡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放鬆了一絲。但頸間那點灰燼的冰冷觸感和識海裡的低鳴,並未因距離的拉開而有絲毫減弱。反而…更清晰了。在這封閉、擁擠、充滿陌生人氣味的鐵盒子裡,那低鳴仿佛被放大了。

陳鎮淵怨毒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毒針,反複紮刺:

“跑…?跑…得…掉…嗎…?”

“爛…肉…跟…著…你…!”

“一…起…下…地…獄…!”

而娘那沉重悲傷的歎息,如同背景的低音:

“晚…晴…”

“苦…了…你…”

“帶…他…走…”

兩種意念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在蘇晚晴早已不堪重負的識海裡瘋狂絞殺、撕咬!帶來一陣陣撕裂靈魂般的劇痛!身體內部那沉墜冰冷的鈍痛也隨之加劇,像有冰冷的鉤子在拉扯她的內臟!

“呃…”喉嚨裡擠出一絲壓抑的嗚咽。她蜷縮得更緊,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手臂的皮膚,試圖用肉體的疼痛來轉移那靈魂深處的折磨。

“大姐?你…沒事吧?”對麵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怯生生地問了一句,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

蘇晚晴埋在臂彎裡的頭猛地搖了搖,動作僵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年輕母親看她這樣,也不敢再問,隻是緊了緊懷裡的孩子,往旁邊挪了挪,眼神裡帶著一絲同情和更多的疑惑。

旁邊抽旱煙的老農,渾濁的眼睛瞥了蜷縮成一團的蘇晚晴一眼,吧嗒了一口煙,濃重的煙霧噴吐出來,混濁的目光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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