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鐵匠時不時停了,略一打量,又“哐啷”一聲,把鐵坯重新推進爐膛,繼續燒。
一火接一火,一錘接一錘。
每一次入爐,不為旁的,隻為把那鐵燒透、燒勻。
把裡頭的雜質,一絲一縷地逼出來,隻餘下最剛勁的鐵質。
薑義不言不語,隻在那鐵火之間,一錘又一錘地砸。
沒過多久,衣裳便濕了個透,貼在身上,胳膊也酸麻起來。
但錘是不能停的,停了便亂,節奏便斷。
就這麼一路從晨頭砸到日落,鋪子外頭的影子長了又短,短了又長。
到得日頭偏西,才算勉強收了尾。
一整日,隻打成一塊。
唐鐵匠見他略顯疲色,倒也沒催,隻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掐著指頭算帳:
“這坯子原是生鐵,重五十斤,經得五火十煉,打淨了渣,才算成了十煉鋼,淨重不過十五斤。”
他頓了頓,拍了拍手上黑灰,語氣裡透著幾分得意:
“這東西,難是難,貴也是真貴。一斤十煉鋼,市價便要五百錢。”
說著便咧了咧嘴。
“光這一百二十斤鍛鋼,論料論工,起碼就得六七十兩銀子。”
薑義聞言,心下暗點頭。
唐鐵匠沒得說錯,這買賣,的確是個大活兒。
一天下來,渾身像是被拆了又拚,薑義腳步虛浮地回了家。
肚子早餓得咕咕直響,一口氣掃了三大碗白米飯,吃得肚圓,才歇了筷。
臨歇下前,還不忘叮囑秀蓮:
“明兒早些煮幾個雞蛋,再燉點骨湯,得好生補補。”
說完也不寒暄,衣裳一脫,往塌上一倒,呼吸法便自運轉開來。
像是把全身筋骨,泡在一汪溫熱的泉水裡,酸痛也便一絲一縷地化了開去。
自那日起,往後半月,薑義日日都往唐家鐵匠鋪裡跑。
晨起一碗骨湯、兩個雞蛋下肚,便開始掄錘。
那柄大錘到了薑義手裡,倒像生了性子,虎虎生風,起落之間帶著鼓風破空的響。
起初唐鐵匠還時不時偷個懶,想著這後生不曉得省力,怕是三日便垮。
誰知幾天下來,薑義非但沒喘,反倒愈發得勁兒。
唐鐵匠瞧在眼裡,也不由嘖嘖稱奇:
“這身子骨,結實得跟牛犢子似的,早幾年入了我這行,當個百煉工匠也不是妄想!”
薑義聽罷,隻笑不語,將袖子一挽,錘又落下。
生鐵一塊接一塊,輪番進了爐膛,又從爐膛裡翻騰著紅光出來。
經薑義火錘百煉,化作一寸寸通透精鋼。
再由唐鐵匠出手,一點點打成鋼叉的雛形。
待到鋼叉初成,擺在鋪子中央。
半丈長,兒臂粗,冷光森然,沉得像一塊鐵墓碑。
薑義望著這東西,心裡到底還是有些犯嘀咕。
這麼個玩意兒,尋常人彆說使了,光是抬起來都夠嗆。
說是兵器,倒更像是鎮宅的家夥事兒。
又或是那種供在廟裡,擋煞壓邪的鎮器。
薑義試著握住叉柄,兩臂發力,方才將其慢慢舉起。
勉強能掄動,卻遠談不上“使”。
這等分量,尋常練家子也得打怵,能用它對敵的,非蠻牛即怪物。
而那劉家莊子,敢獨居於深山,如今又要定製這般兵器。
鎮山太保,果真非比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