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月光景,轉眼便過去了。
山腳那頭,貼著靈苗地的一片空地裡,屋舍的骨架已然立起雛形。
粗梁撐著天,斜椽挑著角,線條還未封頂,倒已有了幾分沉靜氣象。
薑義也不趕工,日裡田頭耕作完了,便一個人晃悠悠往這邊踱來。
有時鋸木,有時理料,時不緊,活不重,半日隻做三分,手不急,心也不煩。
最前頭留著作堂屋,其餘幾間順著那果苗地往裡伸展,架勢倒像是樹底下生出的幾枝屋舍。
皆是讓那靈氣得以透窗入裡,拂人身、潤氣脈的。
柳秀蓮偶爾也來,拎著些磚頭木料,走得快,卸得穩,說幾句話便回去了。
她身子還擔不住這重靈氣的地界,隻能送到這,轉身就走。
新屋未封頂,年節便臨了門。
這日午後,天色微暖,日頭曬得屋頂的木梁透著淡金。
薑義正攀在高處,一錘一錘敲著梁口,忽聽山道那頭有人喚了一聲“爹!”
頭一響,便叫人心頭一跳。
偏頭一望,正是那小兒薑亮。
一身行裝還帶著風塵的味兒,汗未落、灰未撣,便遠遠地抬手朝這邊招了招。
薑義也不忙下梯子,隻衝他那頭招了招手。
那小子腳下一轉,先回家把行李往門口一丟,連口水都沒顧得喝,腳底帶風地又奔了上來。
薑義看著他那副沒長心肺的樣子,隻輕輕笑了一聲。
笑聲未落,心底卻已沉了幾分,默運呼吸,細細感了感小子的氣息。
精氣神比出門時紮實了不止半點,雖還差幾步才踏進“圓滿”的門檻,可那骨肉間已有幾分沉勁兒。
若論一身筋骨底子,說不得比他那坐書案的大哥還結實些。
薑亮也不多說,二話不提便扛起一根沉甸甸的梁木,肩膀一壓,手一攏,乾脆利落地就往屋架那頭走去。
嘴上卻不閒,氣喘裡帶笑:
“爹,怎麼想起在這山腳下蓋屋?離村遠也就罷了,一趟趟爬上來,鞋底板子都得磨薄了。”
薑義扶著梁頭,聽他嘮叨,隻是笑了笑,目光卻越過屋架,往那林子深處一抬。
“住在這山上,是有些好處的。”
他語氣淡淡:“待會你就曉得。”
薑亮聽得雲裡霧裡,也懶得細琢磨。
隻覺這山腳下風透得清涼,氣息也順,腳下踩著草土,比在村裡平地上還來得踏實。
他咧咧嘴,乾脆不再多嘴,隻埋頭乾活。
誰知不過一炷香的光景,那股好勁兒便像是漏了底的水桶,哧溜一下沒了蹤影。
胸口發悶,喘口氣像是頂著塊石板,連腦殼都漲得慌,像有人拿手指頭掐著後頸,一下一下往心口裡壓。
薑義眼角一掃,心裡便有了數。
隻信手拽了他領口,像拎個撒野的小雞崽子似的,往屋架外那頭一帶,帶到一片空地上。
拍了拍他肩膀,語氣鬆鬆的,帶點調笑:
“你小子道行還嫩著呢,這地兒的氣,不是隨便誰都扛得住的。”
薑亮咂了咂嘴,憋著口氣想辯兩句,可一開口胸口就發麻,隻得老實點頭認栽。
薑義倒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攏了攏袖口,順嘴撂下一句:
“行了,回去看看你娘去,她這幾日可念叨你念叨得緊。”
薑亮隻得訕訕一笑,揉著胸口下山去了。
薑義站在原地望了望那邊的屋架,見日頭已斜,便又拾了把厚實的草氈搭上梁頭。
夜裡山風透著霜氣,若凍著了骨架,來年可得費神補縫。
這才晃悠悠拍拍身上的塵土,一步三搖地往家走。
一進屋,熱氣撲麵,灶火燒得正旺。
薑亮早把行囊拆了,禮物也一股腦攤在了桌上,擺得亂七八糟,正說著笑著,給一家子分賞。
也沒啥貴重的玩意兒,不過是些州府的零碎,比縣裡貨色做得精細些、顏色鮮亮些罷了。
可一家子收得歡喜,薑曦都挑著眉兒咧著嘴,笑成一朵花。
角落裡卻壓著個獨立的布袋子,沉甸甸地塌了桌角,看著便不尋常。
薑義眼一撇,心頭微頓,伸手掀開袋口,裡頭儘是些罕見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