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義見他心誌既定,便不再多言。
隻將那黑漆漆的小瓶遞了過去,語氣沉定:“就在外頭服了吧,我也好瞧著。”
薑亮應了一聲,沒問藥性,也沒說怕。
伸手拔開木塞,湊到鼻邊輕嗅一記。
那香氣一入鼻,便帶著說不清的味道,說不出是清是濁,甜裡藏苦,苦中透著一股子涼意。
他仰了仰頭,喉結一動,便將那粒烏黑藥丸吞了下去。
藥還未至腹,便似有團燥火在丹田炸開,霎時往上衝撞,直逼腦海。
刹那間,四周景物仿佛儘皆崩散。
光影翻湧如潮,眼前萬象橫陳,耳畔也響起陣陣低語,似有人貼耳呢喃,溫柔纏綿,句句勾魂。
花間笑靨,紅塵繁華,刀光劍影,金帳朱樓……
皆是人心頭不肯舍、不敢想、卻也最為動搖的念頭。
幻象如潮,紛紛湧來,真假難辨。
幸而體內那顆靜心丹藥力未儘,在這亂象中透出一縷清明,似風中殘燈,尚有微光。
薑亮死死咬住牙關,腦中繃著一根無形之弦,心神往內一收,唇齒間無聲地念起那部《坐忘論》。
“心無所係,念逐空明……”
一字一頓,如金石墜地,叩在心頭。
那原本潮水般鋪天蓋地的幻象,果然被鎮住了幾分。
雖未儘散,卻也退了一步,失了那股子要將人吞沒的狠勁。
這一遭熬過去,薑亮渾身早已汗透,如水裡撈出來的一般,腳下打著虛浮,整個人都癱了半截。
可一雙眼卻亮得驚人,幽幽地透出火光來,藏著股不退的倔勁兒。
薑義正要開口喚他歇一歇。
誰料那小子眼裡的光卻未斂,反倒更盛了幾分,仿佛心頭那點火,被寒風越吹越旺。
隻見他腳下微一錯步,竟徑直踏入那片幽深的幻陰草叢。
草葉微顫,似在風中悄悄打了個寒噤。
旋即,他揚手,又將一粒漆黑藥丸拋入口中。
正是那幻丹。
這一遭,是要借丹力催境,連著那片陰寒之地一並行功,雙重幻境淬煉。
薑義心頭一緊,暗道不好,這一步邁得太急,已然來不及攔。
他快走幾步,逼至咫尺,袖中已將另一瓶靜心丹緊緊攥住。
指節泛白,掌心沁汗,眼梢死死盯住那道身影不放,連呼吸也不覺輕了幾分。
隻等那一息差錯,便要立時出手。
而那幻陰草叢之中,薑亮一腳踏定,身子微微一震,隨即便似石釘入地,定在原處。
麵上青白如紙,雙眼緊閉,氣息收斂至極,仿佛整個人沉進了自己體內。
風掠草動,他卻紋絲不動,像是入了定,又像是早被鑿成了石像。
寒氣襲骨,幻象翻湧,俱如潮水灌入他心神深處。
光影迷離,幻念如波,攪得魂魄不寧,似要將他整個心意扯入那片幽深之中。
可他就是咬著那一口氣,死守著心底那點清明。
強撐著不鬆不散,硬生生將那洶湧如浪的雜念,一寸寸壓入水底,不許浮頭。
薑義眼神沉靜,心弦卻早已繃滿,緊得像扣著滿弓。
若不是他心靜沉定,強自壓住心火,察得出薑亮體內那一縷氣機尚在運轉。
恐怕此刻早已衝進草叢,將人硬拽出來了。
這般沉寂,著實駭人。
草葉不動,風聲也似隱了,整座院落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罩住了,連月光灑下來,都靜得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