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帳之內,溫暖如春。
地上,鋪著厚厚的、來自波斯的華美地毯。中央的鎏金火盆裡,上等的銀霜炭,燒得通紅,沒有一絲煙塵,卻將熱浪,送到了大帳的每一個角落。
身材高挑,穿著一身華貴狐裘的可汗——水月托婭,正慵懶地,斜倚在鋪著整張白熊皮的寶座上。她那張,兼具草原的英氣與女性柔美的臉龐上,帶著一絲,淡淡的思索。
在她下方,十餘名氣息彪悍的部落酋長,正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邊享用著馬奶酒和烤羊腿,一邊高談闊論。他們是烏丸國最核心的統治層,也就是鐵勒貴族。
暴風雪,對他們而言,似乎並非災難,而是一種庇護。它隔絕了危險,帶來了安寧。
“說起來,這鬼天氣,也該停了。”脾氣火爆的“朵色”部落酋長,灌下一大口馬奶酒,粗聲粗氣地抱怨道,“我早就跟‘白狼部’那幫雜種約好了,等開春,就去搶了他們的牧場!再這麼下個十天半個月,我的勇士們,刀都要生鏽了!”
“哈哈哈,朵色,你的腦子裡,除了打仗和女人,還能不能想點彆的?”坐在他對麵,一個眼窩深陷,看起來頗有心計的“貴霜”部落酋長,輕笑著說,“這大雪,是長生天賜予我們的禮物。正好讓族人們,好生休養,多生幾個崽子,來年,才有更多的戰士。”
最為年長,地位也最高的“斜率”部落酋長,正用小刀,慢條斯理地,切著烤羊排,聞言,也沉聲說道:“貴霜說的沒錯。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大,是好兆頭。等大雪融化,來年的水草,一定會格外豐美。”
他們談論著天氣、獵物和部落間的摩擦,言語間,充滿了對這片土地的絕對掌控感,和對外界的漠不關心。在他們看來,隻要狼居胥山,還矗立在這裡,隻要暴風雪,還在肆虐,那他們,就是絕對安全的。
就在這時,大帳厚重的門簾,猛地,被人從外麵掀開。一股夾雜著冰雪的狂風,瞬間,倒灌而入,讓帳內的暖意,都為之一滯。
一名負責守衛王帳的甲士,連滾帶爬地闖了進來,他身上的鎧裝,掛滿了冰棱,聲音,因為極度的寒冷與驚慌,而變了調:
“報……報告可汗!東邊巴音部落的使者,冒死求見!說……說有天大的急事!”
帳內,瞬間一靜。
所有鐵勒貴族,都停下了手中的酒杯,高談闊論,戛然而止。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極為詫異的表情。
“斜率”酋長,皺起了他那濃密的眉毛:“巴音部落?他們離王帳,足有七百裡!這麼大的暴風雪,他們的使者,是怎麼過來的?瘋了嗎?”
“讓他進來。”
寶座上,水月托婭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很快,一個幾乎被凍僵的人,被兩名甲士,架了進來。他身上的皮襖,早已被風雪撕得破破爛爛,臉上,布滿了可怖的凍瘡,嘴唇烏青,渾身,篩糠般地抖個不停。
“可……可汗……”那使者,一看到水月托婭,便用儘全身力氣,掙脫了甲士,撲倒在地,發出了,如同杜鵑泣血般的哀嚎。
“我們……我們的部落,被打了!被南朝人……被大奉的軍隊給打了!!”
“轟!”
這句話,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整個王帳之內,激起了千層巨浪!
“什麼?!”
“大奉的軍隊?他們怎麼敢!”
“你說謊!南朝的軟腳蝦,怎麼可能敢在冬天,踏入我們的草原!他們是來找死嗎?”
四周的鐵勒貴族,一片嘩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第一反應,不是恐懼,而是荒謬與憤怒。
使者,帶著哭腔,嘶吼道:“是真的!是真的啊!他們……他們穿著黑色的盔甲,突然,就從風雪裡衝了出來!他們不搶牛羊,不搶女人,見人就殺!動作快得,根本不給我們,集結勇士的機會!我的父親,我的兄弟,都死了!整個部落,都死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更加恐懼地補充道:“而且……而且,好像不止一支軍隊!我逃出來的時候,聽彆的逃難的牧民說,在更東邊的地方,還有一支,人數更多的南朝軍隊,正在橫掃所有的部落!他們……他們好像是從兩個方向,一起打過來的!”
這一下,再也沒有人懷疑了。
因為,沒有人,敢拿這種事情,來欺騙偉大的草原之主。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是偽裝不出來的。
整個王帳,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下一刻,便是,截然不同的,情緒爆發。
“遷徙!必須馬上遷徙!”
“黨封”的酋長,第一個,叫了起來。他的臉上,滿是恐懼,幾乎是語無倫次,“我想起來了!大薩滿上個月就預言過,說今年,天空會出現‘流血的星星’,是白災降臨的預兆!這就是了!這就是了!我們不能跟天神的意誌對抗!我們應該立刻,帶著族人,向北邊的冰原遷徙,避開這場災禍!”
“放你的臭屁!黨封!”
脾氣火爆的“朵色”酋長,猛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的羊腿骨,狠狠地,摔在地上,油脂四濺,“我們是草原的雄鷹!不是聞風而逃的土撥鼠!南朝人打到了家門口,你不想著怎麼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居然還想著逃跑?你的榮耀,都被狗吃了嗎?”
“迎戰!必須迎戰!”他漲紅了臉,對著寶座上的水月托婭,大聲請命,“可汗!請您下令!給我一萬精兵!我朵色,願意立下軍令狀!不管他們來了多少人,我親自帶隊,去把那支,穿著黑甲的魔鬼,給我揪出來!我要用他們的頭顱,來擦亮我族的戰刀!”
“朵色,你冷靜點!你這是在用族人的性命,去滿足你自己的虛榮!”最為年長的“斜率”酋長,沉聲喝止了他。他相對穩重,思考得也更多,“我們現在,連敵人有多少人,主帥是誰,從哪來,要去哪,都一無所知。貿然出擊,才是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