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巨浪。
“沒錯!我等附議!”
“他說的對!我等十年寒窗,方得功名,為的是成為朝廷棟梁,豈能與那目不識丁的販夫走卒同論!”
緊接著,又一名學生站起,言辭更加激烈:“校長!您此舉,看似為國庫增收,實則是竭澤而漁!一旦失去天下士紳的支持,地方上的教化、水利、治安誰來維持?朝廷政令不出京城,屆時,所付出的代價,恐怕比這點稅銀要多得多!請國公爺收回成命!”
越來越多的學生站了起來,他們鼓起勇氣,將心中壓抑已久的不滿與質疑,彙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直麵講台上那個一手締造了他們前程的男人。
麵對著台下群情激憤的學生,麵對著那一道道或質疑、或憤怒、或迷茫的目光,林塵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他靜靜地聽著,直到最後一名學生慷慨激昂地陳述完“士紳乃國之基石”的論調後,整個大禮堂再次陷入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他的雷霆之怒,或是,他的妥協。
然而,林塵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問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
“所以,你們十年寒窗,錐心刺股,所追求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名正言順地,成為爬在百姓身上,吸食他們血汗的人?”
這句話,沒有一絲煙火氣。
可就是這樣一句話,大禮堂內,瞬間平靜下來。
方才還引經據典、口若懸河的學生們,此刻,一個個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他們張著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因為林塵的這個問題,太過誅心!
它繞開了所有關於“國本”“祖製”“秩序”的宏大敘事,如同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切開了包裹在他們所有漂亮言辭之外的,那層名為“私欲”的偽裝。
“我創立京師大學堂,請來大奉最好的老師,教你們格物、算學、法理、經濟。我親自為你們授課,告訴你們世界有多大,告訴你們蒸汽機的原理,告訴你們萬有引力的存在。”
“我費儘心機,幫你們爭取科舉改製,讓你們以後所學的新學,能夠成為你們入仕的敲門磚,讓你們不必再皓首窮經於故紙堆中。”
“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讓你們學會了本事之後,回頭去擁抱那腐朽的特權!更不是為了讓你們,變成一群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心安理得地去當地主,去放印子錢,去享受那份本就不該存在的‘優待’!”
“我讓你們讀書,是希望你們的眼中,能看到天下百姓的苦難!我讓你們考科舉,是希望你們的手中,能擁有改變這一切的力量!我培養你們,不是為了讓你們成為高高在上的‘人上人’,而是希望你們,能成為俯下身子,去為我大奉萬萬黎民,開創一個太平盛世的,先行者!”
“這條路,注定艱難,注定要割自己的肉,革自己的命!可若是連你們,我親手教出來的,代表著大奉未來的第一代新式讀書人,都隻想著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特權,都隻想著如何爬到彆人的頭上去。那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林塵的這番話,徹底擊潰了學生們最後的心理防線。
台下的反應,開始出現劇烈的分化。
一些出身寒門,或是思想較為開明的學生,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愧色。他們低下了頭,林塵的話,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慷慨陳詞,是何等的淺薄與自私。那份對“士紳身份”的向往,本質上,不過是千百年來“媳婦熬成婆”的輪回,而非真正的進步。
而另一部分出身世家大族的學生,則臉色更加難看。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憤憤不平。在他們看來,林塵的這番話,簡直就是背叛!他們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是光耀門楣,就是維護家族的利益。林塵如今的言論,無異於是在掘他們家族的根基。他們不認為這是理想,隻覺得這是一種虛偽的暴行。
但更多的人,是陷入了巨大的迷茫與掙紮。他們被林塵描繪的那個宏偉藍圖所震撼,也被他話語中那種純粹的理想主義所感染。但同時,他們又無法輕易擺脫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更無法忽視那份成為“人上人”的巨大誘惑。
林塵將這一切儘收眼底,他緩緩開口,給出了最後的選擇。
“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今日把話說明白。京師大學堂的理念,就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任何不認同我這個理念,依舊想著靠讀書來獲取特權,好去魚肉百姓的,現在,就可以做出選擇。”
“學校的大門敞開著,你們可以選擇退學。凡主動退學者,學費,分文不少,全額退還。從此以後,你們與京師大學堂,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