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天窗的彩繪玻璃在夕照下仿佛燃燒起來一樣,跪在地上的聖徒們的側臉被染成一片血色,林雪跪在第三排橡木長椅前,夕陽透過玫瑰窗將地板分割成幾何圖形,她默數著光斑,當第十七塊紅寶石色的光斑落在膝前時,指甲順著木紋摸到了那道細微的刻痕,箭頭指向懺悔室的方向,正是當年他們新婚時坐過的位置。
懺悔室鬆木地板下藏著一個暗格,潮濕的紙條上字跡暈染卻依然可辨:"紫金山有惡魔,需證據,護己安,戒永在。"程墨白特有的瘦金體在"戒"字上多了一點,這是他們約定好的危險信號,林雪將紙條含在舌下,紙張的苦味混著血鏽味在口腔蔓延,而後用力咽下,起身的時候,她故意碰倒了一旁的燭台,滴落的蠟淚掩蓋了地板被撬動的痕跡。
推開教堂大門的瞬間,月光如同水銀瀉地一般,不遠處鬆本少佐身穿日本軍服倚靠在一棵銀杏樹乾上,他的佐官刀拄在地上,刀鞘上"天皇禦賜"的銀徽刺得人眼疼。"林醫生,您這麼晚還在禱告?"他微笑著鞠躬,白手套一塵不染,卻散發著淡淡的石炭酸氣味。
"醫院有產婦需要祈福禱告,你們把牧師全都殺了,我隻好親自來了。"林雪將手術刀滑到袖口,冰涼的金屬貼著手腕脈搏,她注意到鬆本身後站著兩個穿白大褂的士兵,胸前"榮字1644"的徽章在月光下泛著磷光。
鬆本突然湊近林雪,躲藏在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像兩口深井,幽暗而看不清楚內容:"聽說您的丈夫是中國軍隊教導總隊的程營長吧?真是令人遺憾呀,我們的人在光華門的屍體堆裡找到了他的配槍,我猜想您一定想要收回去吧。"他遞來一個牛皮紙袋,打開裡麵裝著一把勃朗寧手槍,槍柄上刻著"白雪"二字,是去年結婚紀念日程墨白親手刻的。
"您恐怕認錯人了。"林雪聽見自己聲音平靜得可怕至極,"我的丈夫是南京中央醫院的藥劑師,去年就死於傷寒,恰巧是帝國軍人的傑作之一。"她順手接過槍,手指撫過刻字處新增的劃痕,這是程墨白教她的摩爾斯密碼,三道短劃代表"永彆",然後又遞給鬆本,“如今,安全區有日本軍隊負責保護,我想我不需要這東西。”保護兩個字說的極重,諷刺之意不言而喻,鬆本倒是滿不在乎,接過手槍遞給身後的士兵。
鬆本若有所思地點頭,突然用日語說道:"明日正午12點,衛生部需要翻譯人員幫忙協助藥品的清點工作,林醫生的日語比我們大日本帝國子民的日語都要標準,請您務必準時前來,作為回報,我會將安全區醫院需要的部分藥品交付給您。"他轉身時,林雪注意到他後頸有塊一紫紅色斑疹,和上周死亡的三個女學生屍體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從鼓樓方向隱約傳來,程墨白站在衛生部檔案室的鐵門前,鑰匙插入鎖孔的輕微聲音在午夜寂靜的大樓走廊裡格外的刺耳,作為翻譯官,他有夜間值班的職責和義務,但今晚他的目標不是那些堆滿桌麵的醫療報告,白天的會議上,鬆本提到"榮字1644部隊"時鏡片後的反光,以及說到"特殊物資運輸"時刻意放輕的語調,都像針一樣紮在他的緊張的神經上。
檔案室裡彌漫著一股黴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古怪氣味,程墨白反鎖上門,卻沒有開燈,任由月光透過鐵柵欄窗在地上投下如同監獄般的陰影,他的手指掠過一排排貼著"機密"標簽的檔案櫃,最終停在了角落裡那個墨綠色的德國造保險櫃前,鬆本每次離開時,都會十分仔細的用白手套擦拭這個櫃子的密碼盤,很顯然,裡麵存放的東西對於他甚至對於日本邪惡帝國都至關重要。
程墨白蹲下身,耳朵貼近冰冷的金屬櫃門,輕輕轉動密碼盤,他首先試了"1937"中日盧溝橋事變的年份,鎖芯紋絲不動;又輸入"226",日本軍國主義二二六兵變的日子,依然沒有反應;第三次他嘗試了"0813",中日全麵開戰,淞滬會戰爆發的日期,保險櫃發出沉悶的哢噠聲,似乎即將開啟,但最終沒有開啟。
大滴汗水順著程墨白的太陽穴滑落到臉頰上,在第四次嘗試前,他的手指懸在密碼盤上方微微發抖,眼前浮現出林雪在生日那天捧著蛋糕的笑臉。"0428",他默念著轉動密碼盤,隨著一聲輕響,櫃門應聲而開,程墨白暗自咒罵了一句。
保險櫃內整齊碼放的文件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最上層是一疊標著"紫金山特彆實驗室"的圖紙,程墨白小心翼翼地展開,墨線勾勒的建築平麵圖上,用紅筆標注著"細菌培養室a區"、"活體實驗觀察室"和"焚屍爐處理區"等字樣,他的胃部突然劇烈痙攣起來,圖紙右下角的批注寫著:"每批次處理能力:50單位,日均處理量:300單位"。這所謂的單位一目了然,就是50個人和300個人,日本人的勾當從偽滿洲國到南京,一點都沒有改變。
記憶如閃電般劈開了籠罩在程墨白眼前的黑暗,鬆本白大褂袖口那些可疑的褐色汙漬,那些印著"防疫給水"卻在深夜開往紫金山的卡車,還有上周解剖室裡那個被切開腹腔卻無明顯外傷的屍體,程墨白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圖紙上的墨線在他眼中扭曲成無數條蠕動的蛆蟲。
他迅速從內袋掏出微型相機,這是老周前幾天給他的德國最新萊卡微型相機,快門聲輕得如同歎息,就在他拍完最後一張圖紙時,大樓走廊儘頭突然傳來皮鞋敲擊水磨石地麵的聲響,是鬆本特有的步伐節奏,每間隔七步就會有一個微妙的停頓。
程墨白的心臟跳動的幾乎要撞破胸腔,他飛速將文件按照原來位置歸位,不料一張照片卻從文件夾中滑落,安全區醫院的鐵門前,林雪正彎腰攙扶一個受傷的老婦人,她的側臉在陽光下如同白玉無暇,照片邊緣被人用紅筆畫了個醒目的圓圈,旁邊寫著"重點觀察對象no.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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