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3月3日清晨時分,徐州郊外的屋簷還掛著露水,程墨白已經站在打穀場上臨時搭起的檢閱台上,看著九十四師五千餘名官兵在薄霧中列隊,他們身上的美式軍裝已經摘去了青天白日徽章,鋼盔上用紅漆塗成的五角星還泛著潮氣。
"全體都有,稍息!"
程墨白的聲音驚飛了田埂上的一群麻雀,他注意到三營長悄悄抹了一把眼睛,這個在長沙會戰中被日軍炸聾左耳的老兵,此刻正死死盯著自己腰間那把沒了穗子的中正劍。
"從今天開始,咱們的番號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獨立師了。"程墨白展開一張委任狀,紙張在晨風中嘩啦作響,"弟兄們願意留下的,到趙政委那兒登記;要回家的,領三塊大洋路費,去留都不勉強,放心,咱們解放軍,不槍斃逃兵。"
隊列中響起窸窣的議論聲,突然有一個瘦高個兒擠出隊伍,程墨白認出這是機槍連的趙大個兒,長沙突圍時背著炊事班長老李頭跑了十裡地。
"師座...不是,師長!"趙大個兒結結巴巴地立正,"俺們繳獲的日本歪把子...還能用不?"
解放軍派來的趙政委笑了,他摘下眼鏡擦了擦:"同誌,現在所有裝備都要統一登記..."
"給他留著吧。"程墨白突然打斷趙政委的話,從公文包裡取出本花名冊,"機槍連的每挺歪把子,都刻著咱們在長沙、常德陣亡弟兄的名字。"他翻開的那頁正好記錄著1943年冬,趙大個兒用身體堵槍眼救下的七個新兵名單。
整編工作持續到第二天正午,程墨白在臨時師部簽完最後一份文件時,發現鋼筆水暈開了,原來是自己虎口的舊傷在滲血。這處1937年南京突圍時留下的槍傷,每到陰雨天就隱隱作痛。
"報告!"
王二小站在門口,這個曾經的瘦弱新兵如今已是警衛連長。他手裡捧著個樟木箱子:"從原軍需處清點出來的..."
程墨白掀開箱蓋,裡麵整整齊齊碼著五百多枚青天白日帽徽,每枚背麵都刻著姓名和籍貫。
"埋在東郊的槐樹下吧。"程墨白合上箱蓋,"等打完這場戰爭..."
遠處傳來集合號聲,新配發的草綠色軍裝像春潮般漫過田野,程墨白站在田埂上,看著這支脫胎換骨的隊伍開拔,不知哪個連隊先唱起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漸漸地,五千人的歌聲震落了槐樹上的露水。
趙政委遞來軍用水壺:"嘗嘗,山東老區的棗子酒。"
程墨白仰頭飲下,灼熱的液體滑過喉嚨,讓他想起1938年嶽陽淪陷那夜,和韓振聲分飲的那壺燒刀子。不同的是,這次舌尖回甘。
長江北岸的夜色濃得化不開一般,浪濤聲裡裹著百萬大軍的喘息,程墨白站在瓜洲渡口的土坡上,望著江麵星星點點的漁火,那是九十四師剛領到的三百條木船,船頭新刷的白漆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報告程師長!”傳令兵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三野前委命令:三野獨立師,即日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十四軍六十七師!”紅旗嘩啦抖開,旗麵上兩顆黃五星被刻意拆下一顆,粗針腳縫著“六十七師”四個大字。
隊列裡響起壓抑的騷動,王二狗盯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國軍棉褲,膝蓋處磨破的窟窿已被補上塊嶄新的綠布,像塊突兀的補丁。
“軍裝來不及發。”政委趙建設的聲音斬碎風雪,“補丁就是軍徽!補哪,哪就是解放區!”他猛地撕開自己胸前補丁,露出裡麵藏著的紅布五角星,“從今往後,這顆星就是咱們的番號!”
渡江前夜,程墨白在油燈下攤開江防圖,昔日繪製的工事坐標上,此刻壓著林雪送來的染血手帕,帕角繡著青天白日徽,血漬卻將白日染成暗紅。
“湯恩伯把炮台藏在蘆葦蕩。”程墨白鉛筆尖戳向三棵樹灣,“明天你們炮兵的任務...”他抬頭看向炮兵團長,昔日的老部下肩章已拆,領口彆著草紙剪的五角星。
“用美國炮揍國軍?”老周咧嘴露出黃牙,“這可比起義帶勁!”
突然汽笛聲撕裂夜空,保密局特務劫持的民生號客輪正橫切江麵,甲板上的探照燈如慘白巨眼掃過船隊。
“照明彈!”程墨白厲喝。
三發照明彈升空刹那,程墨白抓起美式步話機嘶吼:“各船注意!鳴笛!”霎時長笛聲響徹百裡江麵!淒厲的聲浪中,他對著步話機哼起《夜來香》旋律,昔日九十四師的衝鋒號音階。
奇跡發生了。兩岸國軍炮台的探照燈突然轉向民生號,炮彈如冰雹砸向客輪,那是潛伏炮兵聽到特定旋律後的預定計劃。
“渡江!”程墨白揮旗如刀。三百條木船如離弦之箭射向黑暗。
王二狗趴在船頭,懷裡緊抱拆掉瞄準鏡的勃朗寧機槍,彈雨鑿穿船板時江水漫過腳踝,他忽然掏出一個的青天白日帽徽壓住破洞,冰涼的金屬浸透江水,船底窟窿竟真的不再噴湧。
“看!”船老大突然指向南岸,紫金山方向頂炸起三顆綠色信號彈,林雪所在的敵工部已控製燈塔!
程墨白奪過重機槍,彈鏈卻卡進泥沙,他猛地扯斷鏈扣,染血的黃銅彈殼叮當落船,老周突然遞來一條新的彈鏈:“師座!給你,狠狠地打!”
程墨白看著老周的子彈彈鏈,拉彈上膛,子彈尖嘯著掠過江麵,正中國軍灘頭指揮所,火光中,參謀長發狂般揮舞密碼本,正是程墨白當年安插在湯部的假密碼。
“該清賬了。”程墨白將最後一顆彈頭按上五角星血印,填入鐵管。
轟響震碎晨霧時,王二狗第一個撲上南岸。染血的帽徽從口袋滑落,他踩進淤泥的腳突然觸電般抬起,泥土裡埋著半塊殘碑,陰刻的“九十四”字樣正被江水衝刷。
“看碑!”他嘶吼著抓起綠布補丁按在“九”字上,“這是咱的新地界!”
長江上空,三顆紅色信號彈炸裂如血梅,程墨白立在船頭,將褪色的將星徽拋入江濤,金芒沉沒處,一輪紅日正碾碎江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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