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老乞丐,頭發花白糾結成一綹綹,沾滿了汙泥草屑,披著一件破爛得幾乎看不出原色的麻布片,赤著腳,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水裡。
他佝僂著背,臉上臟得看不清五官,唯有一雙眼睛,在淩亂的花白頭發後麵,渾濁不清,卻又似乎……格外清醒地穿透雨幕,直直地落在了陳三錢身上,更準確地說,是落在他剛剛拖起來的、那具焦黑的屍體上。
老乞丐咧開嘴,露出幾顆稀疏發黑的牙齒,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像是破風箱在拉扯:「死人債,活人還…嘿嘿…利滾利…要命嘞…」
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陳三錢濕透的脊梁骨倏地爬了上來,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這老東西什麼時候出現的?剛才碼頭明明空無一人!
他死死盯著那老乞丐,手已經不動聲色地按在了腰間。那裡硬邦邦的,藏著他吃飯的家夥——一把算盤。
烏木框,黃銅柱,十二檔,八十一顆算珠,每一顆都被他摩挲得油光發亮。
這不是普通的算盤,是他的本命法寶雛形,是他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亂星海底層掙紮活命的依仗之一。
「老東西,」陳三錢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滾遠點,這裡沒剩飯。」
老乞丐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那雙渾濁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焦屍,嘴裡顛來倒去就是那幾句:「債…要還…死人債…活人還…嘿嘿…」
他一邊念叨著,一邊拖著腳步,竟搖搖晃晃地朝著陳三錢和那焦屍的方向挪了過來。
陳三錢眼神一厲,拇指下意識地頂住了算盤框上的一顆珠子。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刹那——
「媽的!東西呢?!」
一聲暴躁的怒吼如同炸雷,猛地從碼頭入口的方向傳來,粗暴地撕破了雨幕。
陳三錢和老乞丐同時轉頭望去。
隻見三個精壯漢子,穿著緊身水靠,外麵隨意套著皮甲,渾身濕透,正罵罵咧咧地闖進碼頭。
為首一人,臉上帶著一道新結痂的刀疤,從左眼角斜劃到下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他腰間挎著一把鯊魚皮鞘的短刀,刀柄磨損嚴重,一看就是經常見血的凶器。
陳三錢心裡咯噔一下。血手李三的人!而且是李三手下最凶悍的打手之一,「疤臉」王魁!
他們怎麼會這麼快就找來了?是船老大那邊走漏了風聲?還是剛才卸貨時就被盯上了?
疤臉王魁那毒蛇般的目光在碼頭上十具屍體上一掃,立刻鎖定在陳三錢和他腳邊那具焦黑的屍體上。
他眼中凶光爆射,指著陳三錢吼道:「小雜種!敢動我們血手幫盯上的貨?活膩歪了!」
他身後兩個嘍囉立刻抽出腰間的分水刺,臉上露出獰笑,呈扇形圍了上來。
糟!陳三錢瞬間明白,船老大果然兩頭通吃,這邊剛把“廢料”賣給自己,轉頭就把消息賣給了血手李三!
這具焦屍裡,恐怕真有什麼他還沒發現的門道!否則血手幫的人不會來得這麼快,還指名道姓衝著這具“不值錢”的焦屍!
他眼角餘光飛快地掃了一眼剛才老乞丐所在的位置——拴船木樁旁,空空蕩蕩,隻有雨水如注。
那詭異的老乞丐,竟在疤臉王魁吼聲響起的同時,如同鬼魅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寒意再次竄起,但現在不是琢磨那老乞丐的時候。
疤臉王魁三人已經逼近,殺氣騰騰。雨水打在他們臉上、皮甲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疤爺,誤會!」陳三錢臉上瞬間又堆起那副市儈討好的笑容,身體卻繃緊如弓,悄悄調整著腳步,把焦屍擋在身後,手依舊按在腰間的算盤上,「小的就是四海典當行一個跑腿的夥計,奉掌櫃的命,來收點…呃…收點‘古料’回去充庫房。這不,剛跟船老大交割完,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您看這……」他一邊說,一邊用腳把那具焦屍往旁邊泥水裡又踢了踢,示意這玩意兒毫無價值。
「放你娘的屁!」疤臉王魁根本不吃這套,獰笑一聲,「把這‘炭頭’留下,饒你一條狗命!」他話音未落,人已如獵豹般猛撲過來,腰間短刀嗆啷一聲出鞘,帶起一道森冷的寒光,直劈陳三錢麵門!動作快、狠、準,顯然是刀頭舔血的慣匪!
刀風凜冽,夾雜著雨水的濕冷,瞬間劈開雨幕,直取陳三錢頭顱!
生死一線!
陳三錢瞳孔驟縮,臉上那諂媚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瞬間被一種近乎野獸般的冷靜狠厲取代。
他按在算盤上的右手拇指,早已蓄勢待發,此刻猛地向外一彈!
錚!
一聲短促而清越的金屬顫鳴!
腰間烏木算盤上,一顆位於“分”位的黃銅算珠,如同被強弩激發,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細小黃光,撕裂雨簾,精準無比地射向疤臉王魁持刀手腕的脈門!
疤臉王魁哪裡料到這看起來油滑市儈的小學徒竟有如此詭異手段?他衝勢太猛,變招已然不及!
噗!
一聲輕響,伴隨著一聲痛苦的悶哼!
黃銅算珠狠狠嵌入疤臉王魁右手腕骨下方的筋絡之中!
一股詭異陰寒的力量瞬間順著傷口鑽入,疤臉王魁隻覺得整條右臂如同被凍結,又像是被無數根無形的細針狠狠紮刺,靈力運轉驟然停滯,肌肉僵硬麻木!
那勢在必得的一刀,刀鋒距離陳三錢的鼻尖隻有寸許,卻硬生生僵在半空,再也劈不下去!
「呃啊!妖法!」疤臉王魁又驚又怒,左手下意識想去拔那顆嵌在肉裡的算珠。
就在他動作遲滯、心神劇震的這電光石火間,陳三錢動了!
他沒有後退,反而借著下蹲的姿勢,雙腿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蹬地!
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不是撲向敵人,而是朝著側麵——碼頭邊緣那堆廢棄的、沾滿濕滑海藻的破漁網猛衝過去!
「攔住他!」疤臉王魁左手捂著劇痛僵硬、血流不止的右腕,嘶聲怒吼。
另外兩名嘍囉這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怒吼著挺起分水刺,一左一右包抄夾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