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可就……沒人聽……老頭子……講那驪山……地底下……埋著的……真龍……和……屍骨的故事了……”
嘶啞乾澀的聲音,如同鏽蝕的齒輪在轉動,在死寂陰冷的石室中幽幽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深入骨髓的疲憊,卻又如同冰冷的鉤子,死死鉤住了鄭墨因劇痛和失血而混沌的意識!
真龍?屍骨?
驪山地底?
鄭墨的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驪山!又是驪山!這深陷囹圄、腳戴重鐐的神秘老人,竟也開口便是驪山!仿佛他鄭墨身上流淌的鮮血,都浸染著那座巨大陵寢深處的腐土氣息!
“你……究竟是誰?!”鄭墨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無法抑製的驚疑。他強撐著身體,背靠冰冷的牆壁,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死死釘在老人那雙渾濁卻又異常幽深的眼睛上。左臂的傷口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下,鮮血湧得更快,浸透了單薄的中衣,黏膩冰冷的觸感和持續失血的眩暈感如同跗骨之蛆。
老人沒有立刻回答。
他佝僂著身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斷斷續續的嗬嗬聲,似乎在積攢力氣。那雙深陷的、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額前亂草般的花白頭發,幽幽地打量著鄭墨——那慘白如紙的臉,那被冷汗浸透的鬢角,那染血的、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尤其是……那雙即便在絕境中依舊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
“嗬……嗬……”老人又低笑了幾聲,那聲音如同夜梟在枯枝上磨爪,“……骨頭……倒是夠硬……像……像年輕時的……他……”
他頓了頓,極其緩慢地抬起那隻枯瘦如柴、指關節粗大變形的手,指了指鄭墨仍在滲血的左臂:
“……箭鏃……還在裡麵吧?……不取出來……光紮著……沒用……血……流乾了……故事……也就沒了……”
鄭墨瞳孔一縮!這老人……竟能隔著包紮和衣物,僅憑血腥味和細微的動作,就判斷出是箭傷,且箭鏃未取?!這份眼力和經驗……
“怎麼取?”鄭墨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三個字。劇痛和失血帶來的冰冷感越來越重,他知道老人說得對,再不止血,他撐不了多久。
老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近乎嘲弄的光。他極其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體,沉重的鐵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枯瘦的手指在身下那層薄薄發黴的稻草裡摸索著,動作緩慢而吃力。許久,指尖捏起一塊隻有指甲蓋大小、邊緣極其鋒利的、深褐色的東西。
一塊碎陶片。
邊緣被磨得異常銳利,在昏暗的油燈光下閃著微弱的、危險的寒光。
“沒……沒火……沒酒……”老人嘶啞地說著,將那枚鋒利的碎陶片極其緩慢地、朝著鄭墨的方向推了過來,陶片在冰冷的地麵上劃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用……這個……咬著……牙……”
用陶片割開傷口,取出箭鏃?!
沒有消毒,沒有麻沸,在這汙穢不堪的死牢之中?!
一股寒氣順著鄭墨的脊椎直衝頭頂!他看著地上那枚鋒利的碎陶片,又看向自己左臂那不斷滲血的包紮。劇痛和失血的眩暈感提醒著他處境的絕望。要麼血流殆儘死在這汙穢之地,要麼……承受這如同酷刑般的自救!
沒有選擇!
鄭墨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他猛地伸出尚能活動的右手,一把抓起那枚冰冷鋒利的碎陶片!陶片邊緣的銳利瞬間刺痛了他的指尖。
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濃重黴味和血腥味的空氣刺得肺腑生疼。他低下頭,牙齒死死咬住了右臂的衣袖!用力之猛,幾乎要將布料撕碎!
然後,他右手捏著那枚鋒利的碎陶片,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刺向自己左臂傷口上方那厚厚滲血的包紮!
“嗤——”
布帛被割開的聲音細微而清晰。
緊接著,是皮肉被強行割開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野獸瀕死般的悶吼從鄭墨喉嚨深處迸發!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身體劇烈地弓起,如同被燒紅的鐵釺貫穿!豆大的冷汗如同暴雨般從額頭、鬢角滾落!牙齒深深陷入衣袖的布料,牙齦瞬間滲出血絲!
劇痛!無法形容的、足以摧毀意誌的劇痛!
陶片冰冷而粗糙的刃口,如同鈍鋸,在他翻卷的血肉中探尋、切割!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帶來撕裂神經的痛楚!鮮血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
鄭墨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在劇痛的衝擊下如同狂風中的燭火,搖搖欲墜!但他右手的力量卻如同鐵鑄,沒有絲毫顫抖!他憑借著僅存的、近乎瘋狂的意誌力,操控著那枚致命的陶片,在模糊的血肉中摸索、探尋那該死的箭鏃!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石室裡隻剩下鄭墨粗重痛苦到變形的喘息聲、陶片切割血肉的細微摩擦聲、以及鮮血滴落在冰冷地麵上的嘀嗒聲。
終於!
“叮!”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天籟般的金屬碰撞聲!
陶片的尖端觸碰到了異物!
鄭墨精神猛地一振!劇痛仿佛都減輕了一瞬!他咬著牙,用陶片小心翼翼地抵住那堅硬的東西,感受著它的形狀和位置——一個帶著倒刺的、冰冷的金屬物!
就是它!
他用陶片邊緣死死卡住箭鏃的尾部,屏住呼吸,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向外一撬!
“噗嗤!”
一股溫熱的血箭隨著箭鏃的拔出猛地飆射而出!濺在冰冷的地麵和牆壁上!
一個帶著血肉碎末的、染著幽藍暗光的、寸許長的三棱青銅箭鏃,當啷一聲掉落在鄭墨腳邊的血泊中!
“呃啊——!”鄭墨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嚎,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猛地向後癱軟,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眼前徹底被黑暗籠罩,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劇痛和失血的冰冷在瘋狂吞噬他!他右手無力地垂下,那枚染滿鮮血的碎陶片脫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