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策見張醫生走過來,歎口氣道:“怎麼就不相信人呢。”
閉上眼睛養精神的雲臨川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任何人。”
張醫生的手摸在雲策的手腕上,片刻回頭對雲臨川道:“精關穩固,純陽未曾汙染,隻是年紀輕輕的多了心悸的毛病。”
雲臨川歎口氣道:“我也相信你這個層級的政治鬥爭還涉及不到人命,那麼,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雲策把手中半杯帶著花粉的露水一口吞掉,而後幽幽的道:“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隻要我敢有半分鬆懈,它就會撲上來將我嚼吧嚼吧給吞掉。
而且,我相信,這種恐懼並非來自精神上的,而是……本能的恐懼。”
說罷,雲策就擼起袖子,將自己滿是雞皮疙瘩,且寒毛倒豎的手臂伸到老祖宗麵前。
雲臨川慢吞吞的戴上老花鏡,仔細打量一下眼前的手臂,然後卸掉老花鏡略微思忖一下道:“跟我當年在東北老林子裡碰見山君的狀態很像,那雙金黃的眸子啊,到現在也難以忘懷。”
“我去了動物園,也近距離見了老虎,熊,豹子,獅子這樣的猛獸,我並不害怕它們。甚至還逗弄了一條眼鏡王蛇。”
“動物園裡的叫老虎,東北山林裡的才叫山君。”
“給我一杆長槍,我有勇氣向山君發起衝鋒,老祖宗,生在這個家裡,我不缺膽量。”
雲臨川沉思片刻道:“去陵園裡看看你的父母,再替我給那些老兄弟們敬一杯酒。”
聽自家老祖宗這樣說,就知道這會不可能知道答案了,雲策喟歎一聲,放下手裡的茶杯就去了紅砂丘另一端自家的小院子。
不適的感覺六天前就有了。
在過去的六天裡,他嘗試著擺脫這種沒有來源的恐懼,可惜,都失敗了。
不管是他把自己關在銀行金庫裡,還是下到四千米的礦坑,甚至去了戒備森嚴的超級監獄,那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沒有絲毫的消退。
什麼法子都用過了,雲策依舊覺得自己是一頭即將迎來最終命運的困獸。
而今天,那種恐懼的感覺越發的濃烈,就像有一條毒蛇已經盤在他的脖頸上,毒牙已經亮起。
一個人惶恐無依到了極點,會自動尋找覺得最安全的所在躲藏,狼刨水就是雲策心靈與肉體的最終歸宿,所以,他來了。
他來了之後,雲臨川緊跟著就過來了。
這非常的可疑,他甚至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懼感都跟雲臨川有關。
老祖宗一定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很明顯,老祖宗這次匆匆回到狼跑水,絕對不可能是來狼跑水等死的。
雲氏子弟滿天下都是,都在期望這位老祖宗好好的活著,好背靠大樹繼續往上爬呢,畢竟,隻有老祖宗活著,有些事就能做,但凡老祖宗過世了,雲家的勢力至少會減少一半。
從京城來狼跑水,就算是帶著一個完整的醫療組,對於老祖宗來說依舊是一場波及到生命的苦勞。
所以,他之所以來狼跑水,恐怕跟自己這個來老家向祖宗求解脫的晚輩有關。
雲策不相信自己一個小小的開發區處級副主任值得雲氏動用最大的底牌。
除非是自己身上無名的恐怖有著更加深層的含義,否則,就算是他死了,對於雲家來說依舊算不得什麼。
這個國家對這個老家夥來說是沒有秘密可言的,從見到老家夥的那一刻起,雲策就知道自己身上無名的恐懼應該會有答案了。
隻可惜,老祖宗的心硬紮了一輩子,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受兒女心態影響了,就算自己是他重孫,不該說的,他還是不會說。
感覺到那種近乎真實的恐懼依舊充塞他的心田,再瞅一瞅手臂上豎立的寒毛,雲策心中生起一股怒火,三兩步離開家爬上旁邊一座算不得高的紅砂丘極目四望。
他很想在自己被逼瘋之前,跟恐懼的源頭正麵戰鬥一場,哪怕戰死都成,就是不能這樣沒完沒了的折磨他。
可惜,四野空蕩蕩,恐懼依舊在。
西北的戈壁灘遼闊而荒蕪,地平線的東邊是連綿不絕的大黑山,與之相對的是一座同樣看不到儘頭的紅砂岩山,兩座山中間的川地就是他的故鄉狼跑水。
天空是湛藍色的,配合上黑山,紅山,綠地,以及一座能將白雲倒映出來的巨大水庫,就賦予了狼跑水鄉豐富的色彩,也讓這片原本荒蕪的大地顯得極富生機。
戈壁灘上的沙棗林依舊在,銀灰色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光,像是一片殺氣騰騰的刀林。
雲家人來狼跑水的時候覆滅了狼群,於是,跟很多無聊的種族一樣,總喜歡說自己是狼的後代,也跟狼一樣的團結,一樣的堅韌不拔,雲氏子孫寧可站著死也不能跪著生。
說這話的人已經被埋進紅砂岩旁邊的陵園裡去了,墓碑上的紅五星至今還紅豔豔的,不見半點褪色,雲策也相信那一位老祖宗的骨頭也跟墓碑上的紅星一般敲擊起來錚錚作響,且永不褪色。
陵園旁邊就是雲策家的小院子,院子不大,占地不過五分,屋子也不多,隻有並排修建的三間磚瓦房,屋簷下暴露出來的椽子已經泛黃發黑,房子雖然有些陳舊了,雲策卻沒有任何要修繕的意思。
他覺得家,就該是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