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時光在這裡特意放慢了腳步,隻為讓這些專注的身影,將歲月的痕跡細細修複。
‘不要讓手藝埋沒了,務必’
那天說出這句話時,老人臉上的皺紋,曆曆在目。
放心吧,包不會的。
......
櫥櫃門的合頁總發出‘咯吱’聲,老陸正對著陸硯家生鏽的灶眼發呆——
旋鈕轉到第二格時,藍色火苗‘噗’地竄起,邊緣卻泛著不穩的橙紅,像極了上周在老家收到的婚禮請柬上那抹喜慶的紅。
‘老陸啊,你家硯硯啥時候讓我們喝喜酒?’
刀刃切進番茄,果肉的酸味湧上來。
老陸想不明白,明明自家兒子從小學開始就有女孩堵上家門,初中以後,每年生日都擰著大堆禮物回家;
長得好、學習好、工作上進,現在收入和房子都有了,處處優秀、領先縣城同齡人的兒子,怎麼會在人生大事上落後這麼多呢?
鄰居家的二十三歲結婚,現在孩子都會叫‘陸爺爺’了,哪有網上說的‘結婚難’?
這就是大城市不好的地方。
肯定是誘惑太多,年輕人心定不下來的緣故。
再說了,現在風氣也變了。
今天他過來才知道,陸硯跟旁邊住的鄰居竟是半點不熟絡,這哪裡得行?
不說多社交吧,近距離的交際不能省略啊!
最近還出了個什麼詞?社會恐懼症?這麼靦腆哪裡找得到老婆......
直到油鍋開始冒煙,他才驚覺油放多了。
好在做菜這件事的容錯遠比外行想象中的要高:
和麵粉知道吧,水了多加麵、麵多了加水,比例是對的就行。
鏟子翻動間,橙亮的湯汁咕嘟冒泡,在這裡麵他看見今天菜市場的枇杷攤。
穿花襯衫的小販舉著塑料袋喊:“最後一茬白沙枇杷,給孫子帶點唄?”
而他,捏著皺巴巴的清單尷尬笑著——兒子連女朋友都沒有,哪來的孫子?
為這事,陸硯媽已經說叨了好多回。
早先他站在陸硯這邊,男人以事業為重沒毛病,但這幾年下來就不這麼想了。
油煙順著老式抽油煙機的縫隙漫出來,老陸咳嗽著往鍋裡倒熱水。
白氣升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樣清晰:
鬢角的白發比去年又多了些,圍裙帶子鬆鬆垮垮地垂著,像條沒精打采的蛇。
他的壯年已經走完了。
以前,陸硯六七歲,他一隻手可以把他擰起來;以後,陸硯的孩子六七歲,隻怕是再也不能了。
陸硯將會站在他曾經呆過的位置,作為一個父親,一個肉眼可見比他更優秀的父親,護送他的兒子、老陸的孫子繼續往前走。
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一大一小會帶著‘他’、替他走過從未設想的路。
不論過去的悔恨、遺失的愛、做錯的事,不管結痂之下依然滲血的傷、人心的臟。
他的平庸與懦弱,失意和悵然,都會被結清,一切還能再來。
如果可以看到兒子的兒子,兒子的兒子的兒子,繼續向前的背影,那麼這一刻他會是驕傲的,偉大的......
櫥櫃上的老掛鐘慢慢指向六點,陸硯說今晚會帶朋友回來,他攥著湯勺的手指有些茫然——
那串在喉嚨裡打轉的‘結婚’二字,該怎麼混在這鍋熱湯裡,才能不燙著孩子的耳朵呢?
“叮咚——”
電梯門響,門外有清晰漸近的腳步和隱隱約約的講話聲:
“都怪你,弄這麼慢!”
“誰知道你們路上還要買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