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漢還真的聽了她的勸,一口一口慢慢飲起來。
就這麼連續飲了三大椰瓢,中暑缺水的症狀已經有所緩解,楚鸞又遞給他兩個大白饅頭:“吃。”
謝老漢捏著軟嫩噴香的精麵饅頭,淚水滾了出來,他身子一屈就要下跪:“給恩人磕個頭,彆的報答老漢也沒有。”
“彆!您可千萬彆!有違孝悌倫常,折煞我了!”
楚鸞吃了一驚,趕忙把人給扶起來,承受不起這麼一跪,“我是謝雲鶴的……嗯……”
未婚妻、媳婦兒,但就是說不出口。
楚鸞怯了,舌頭打個滾就變成了,“是他朋友。”
謝雲鶴直勾勾盯著她,一語不發。
楚鸞感到了壓力,揩了下額角的汗,連忙舀了一瓢酒,塞到男人手裡:“喝,你也喝。”
謝雲鶴喉頭滾動,沒接。
暑氣蒸騰曬殺活人,他和其他纖夫一樣差不多也快到極限了。但這酒是怎麼送進來的?隻要一想起她跟自己的仇人親熱套近乎,奴顏婢膝……那滋味真不是滋味。
“你想中暑脫水而死?”
楚鸞見他強驢一樣坐在那裡,動也不動,禁不住催促,“快點喝吧。活著才是硬道理。”
謝雲鶴垂首:“他把二哥和瘴氣病人關在一起,又親手把小妹送入娼寮館。”
他過不去心裡那道障礙。
這酒實在難以下咽。
楚鸞平靜道:“隻要你和你爹不被渴死餓死打死,不管過程如何,都無所謂。”
謝雲鶴猛然抬起頭。
楚鸞自己喝了一口濁酒,自嘲笑道:“我跟你不一樣,我就是個鄉下種地熬糖的小農民,為了達成目的,我可以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而你,本戰場上揮斥方遒的猛虎,錚錚傲骨,寧折不彎,如今虎落平陽,自然不肯向惡犬低頭屈服。”
謝雲鶴張了張嘴,喉嚨像是梗住了。
她把他的心思看透了,這令他意識到自己的狹隘。
楚鸞柔聲道:“你也彆覺得謝老爹向仇人下跪搖尾乞憐很窩囊很丟臉,他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徹底舍棄自尊心。這不是軟弱,而是真正的強大。”
謝雲鶴聽聞此言,內心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濕熱——她又何嘗不是舍棄自尊心?許差撥此人有多刁鑽多惡劣,他再清楚不過,她卻能克服困難,成功把酒水和白饅頭送來解了燃眉之急。
他不再端著架子,大口喝酒大口吃饃,三兩下就乾掉了一隻大白饃。這種精麵蒸出來的好東西,他已經好幾個月沒吃上了,牢城營可不會提供這種上等麵食!
“留給雲虎和雲鹿也嘗嘗。”
高能量的白麵饅頭,很快就讓父子倆的血糖升了上來,恢複了些力氣,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父子倆心照不宣,都吃一個留一個。
一旁大汗淋漓嗓子冒煙兒的百來個罪人纖夫們,極為渴望地盯著楚鸞送來的那半鬥濁酒,不住地咽口水,羨慕地快哭了。
楚鸞附耳過去,壓低了聲音叮囑道:“我跟許差撥撒了謊,說你是因為得罪了衛公公,才入獄獲罪的。你有個美若天仙的長嫂,被衛公公的乾兒子看上……”
謝雲鶴正色道:“大哥生前未曾娶妻,我也從不結黨。”
楚鸞定定地看著他,良久才道:“劉黨和閹黨你兩邊都不想沾,太有傲骨了,不適合當官。”
她算是看明白了,謝雲鶴就是個典型的韓信式人物,行軍打仗一把好手,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但他做官玩政治,就玩不轉了。
“他們隻顧自己黨派的利益,結黨營私,全然不顧天下百姓死活,為何要與之為伍?”謝雲鶴也不知為何要與她這般推心置腹,“我是農民的兒子,自小在村裡長大,知道農民是如何掙紮活著的,知道他們要承擔多重的徭役賦稅,我忘不了那種艱難困苦,做人,不能忘本,得講良知。”